天顺十九年,冻。
初入寒冬,长江以南并未太过寒冷。南岳一带更是呈现出一副如春的画卷。
一路走来,见到最多的依然是那望不到边际的葱郁密林,微风中虽夹杂着寒气,但对于三位习武之人来说自然不会有太大影响,偶尔名叫周莹儿的少女会抱着双臂,摩擦一阵子。但也总会在第一时间收到白一岚给披上的外套,从身体一直暖到心里……
衡山之南,最大的郡城,衡阳。
白一岚一行人终于来到选拔之前最后一个落脚点。地处荒凉,一个堂堂郡城却连城墙也只是矮矮的一方,以白一岚来看,不过是自己脚尖一点的功夫。
而据说这是西南苦地连绵百里大川中唯一的平地,所以常年累月下来,这才慢慢汇聚了一个村庄,两个村庄……一个镇子……一座城…………
直到今天,已经小有规模,朝廷这才派来官员军队整治。不过也多是贬官到此,从没有人为此地的发展真正尽心尽力。
但这却成了世间隐士江湖人的天堂,远离纷争,避开喧嚣。在这个朝廷统治江湖的时代,成了唯一的“无法”地带。
没有朝廷的扶持,自然不能期望这里拥有一片繁荣之景,沿街都是此地百姓自己一草一木搭起来的茅屋,沿街叫卖声中,最珍贵之物,也只有老妇人口中的“本地鸡蛋”。
茅屋错综复杂,使的交通也极为不便,再加上方圆十几里以内,陈设皆是黄土筑墙,茅草为顶……稍不留神,便会与同伴失散,为了避免这一点,周莹儿紧紧拉住白一岚的“大手”。自始至终从未松开。
但这个看似落后到不会有外人进入的地方,却呈现出极为不符的热闹,火热的气氛,门前屋后各种大道小道,快走三步便能遇到一位或锦衣,或素衣但手中皆配武器,中气十足的武林中人。而且看上去每位都极为年轻。与白一岚一样不谙世事又无比自负。白一岚与他们互看一眼,得到的都是对方恶劣地回应。
但这也均属正常就是了,如今已经腊月初六。离“腊八衡阳派选拔”只有两天时间,衡山之上不能住人,所有几乎天下所有的青年才俊皆汇聚于此,无论是何种身份,何种目的,都是为了进入武学的最高殿堂。
“找到了,前面转拐,有家茶棚,走了好几天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后天准备上山……”探路的庞二龙汗流浃背地从前面拐角处窜出来,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但一路上着实太累,笑弯的眼眉里充满疲惫,大家也只能从他说话的语气中了解他此时是真正的高兴惊喜。
白一岚握住周莹儿黝黑的小手,也弯了弯眉毛,便默认的朝前走去。前些日子刚到手的三尺长剑,也一次都没出鞘的躺在项空怀里。这是项空出于对周莹儿的关心,自发地帮助了这位小剑童……
“小二,上茶!”
自从昨晚找到一处水源休息了一阵,一直到现在,四人滴水未进。白一岚顾不得其他,刚走进这简陋的茶棚,便直接大呼一声。在一群年轻人身前的桌子上坐下。等待着凉茶浸入脾肺时的舒爽感觉。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即将落在在白一岚屁股下凳子上的四位少年。
项空,庞二龙,周莹儿,皆是如此,一下子便围满整个茶桌,一个个如狗吐舌头一般大口呼气,还一时不能缓过劲来……
“四位,这位子好像是我们的吧?”
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从白一岚身后幽幽传来。
白一岚只顾着不远处忙前忙后倒茶的店小二何时才能来到自己桌前,根本没有听见哪里传来其他的声音。
周莹儿听见了,听声音原本以为终于遇到了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便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期待着自己的幻想……
但看到时,却是正经的四位权贵少年,离得她最近的那位,他一身的绫罗绸缎,十根手指戴了九个亮晃晃的金戒指.腰间一根玉带上嵌的不是猫儿眼,就是夜明珠.君子佩玉,然而他挂着的那块玉着实叫人想不起君子二字。其余三人也大致如此。而值得一提的是,四人中仅一人带剑。剩下三人不知是被铜臭遮盖,还是从未习武。就连周莹儿也感觉不到对面四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压力。
周莹儿痴痴地望着这四位和白一岚差不多大的少年。其实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自己从未见过的优质玉佩,以及金冠绣袍。
最前面那人叫桌上的都没有反应,在茶棚十几人的注视下着实有些发窘。但下一刻这些窘态便全部化为对桌上四人的怒火,面色青铁,用那尖锐的女人声音大吼道:“耳朵聋了?赶快给我滚!”
那人正站在白一岚身后,突如其来的大吼震得耳朵发麻。但兴许是太累了,白一岚依旧没发一语,只是撇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举止粗暴的“女子”。
但当他看到身后以至整个茶棚都没见到一名女性时,起先一愣,望着眼前的浪荡公子哥。接着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气,“你们谁啊,你的位子?也不看看现在凳子在谁的屁股底下?”
那人见到了白一岚的脸。头一次见到比自己还有俊俏些许,皮肤更加紧致的男子。竟生生看得入神……
“混账东西!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嘛。这位是大明蜀川王的公子!”听到白一岚无理地抱怨,身后抱剑的少年已然怒不可遏,横冲上前,怒目嗔视。
白一岚没力气再与之舌战,抛给庞二龙一个眼神朝后指了指,便又趴在桌子上,拨弄着茶杯。闭目养神。
庞二龙接受到指示,立马伸了伸懒腰,将一贯的无赖气质全部散发出来,他半靠着茶桌,一手托腮一手揣摩着自己的羊角胡,再上下打量一番四人,对着抱剑少年嘲弄道:
“哟,王公贵族呀。那你肯定就是这位公子身边的狗腿子咯?”
抱剑之人听了却没有像之前那般盛怒,一副“你摊上事儿了”的表情,郑重介绍了自己:“我乃川渝提督之子高鹤。”
看着名叫高鹤的少年如此自信的面孔,庞二龙一时不忍他颜面扫地,便装出一副双手捂嘴状,“那……那其他三位?”
女人声音的贵族自我简介道:“朱哲。”
另外两位气质容貌皆稍逊一筹,语气也不如前两人那样盛气凌人,只是为了跟上前二人的脚步,用那纯正的川渝口音自报家门:
“绵竹知县之子,左淼。”
“徐云达。”
而显然朱哲皇子并不满意这两人的介绍,大骂道:“没用的东西!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出门在外要说官话。听听你们的蹩脚声,真让人来气。”
左淼,徐云达。只得唯唯诺诺退到一旁,但心里也是极大的不满:
你们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川人,当然没有口音了,我们都在这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了,怎么可能突然改口嘛。
“呀,都是官宦子弟!”庞二龙表现的越来越惊讶,小声问道:“不知各位大人物来这穷乡僻壤有何事啊?”
“呵,当然是将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乡下废物都痛打一番,再进入衡阳派了。”高鹤冷哼一声,将目光移到白一岚一身风尘仆仆的粗布麻长衫上。长时间的奔波,若是此时他再凑近些,或许还能闻到浑身上下的汗液酸臭。
白一岚本不想再搭理四人,但听到这,也有意无意插上一句:“不能吧,要说习武,阁下应该去峨眉呀,也正好符合王子殿下身份。”
“对对对,娘们就该去娘们该去的地方嘛。”庞二龙立即在一旁借坡下驴。
“找死!”
高鹤低吟一声,再高调拔出那由翡翠装饰的宝剑,下一刻便架在了白一岚的脖子上。
白一岚并不想真正与他们发生冲突,只是看准了江湖人对朝廷的天然憎恶,想着自己不动手想必也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坐在这。
但大多数人只得将这份憎恶藏在心里,毕竟老话说“民不与官斗。”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只是来此求学,没必要跟朝廷作对把命赔上。
但事态的发展总能证明白一岚的猜测,看到高鹤如此过分行径,角落旁一位身披斗笠蓑衣之人,终于坐不住。放下手中罗纹茶杯,起身。
站立后再看来,此人身形巨大,几近九尺。半露的臂膀也如同磐石。他起身朝官宦四人走来,然而从斗笠下飘出来的声音却极为年轻,就算比白一岚大些,也绝对超不过二十。他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叨:
“庙堂之人就该滚回庙堂!”
高鹤一听当即不乐意,头还转向声源,便开始大骂:“又有不怕死的?你他……”
再一转头,看到那令自己仰视的怪物,一时竟腿软打颤,连带着声音也发抖地蹦出最后几个字:“娘的……谁……谁啊?”
那庞然大物,捏了捏自己的大手,连带着手臂青筋,以及肩头大块肌肉连锁而动。再所有人看来都极为恐怖。
最后才吐露出姓名:“龙天。”
就连白一岚听到也稍稍皱眉,心头默念:“三流巅峰水准,挫骨人魔,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