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
坐在车里,周斯臣抿紧嘴唇,一动不动看着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因为最近很多事情处理休息不好,他脸色偏白,眼底积压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想捂住听筒左右看了眼,两边都是喝嗨的人群,爆炸的音乐声跟尖叫声混在一起,她赶紧从凳子上下来往卫生间去。拐过走廊,外面熙攘的声音小了不少,才应付着说:“我在外面跟朋友吃饭呢,马上就回去。”
可能是为了快速终止对话,也可能是今天这趟出门目的让她心虚,苏想第一个念头就是说谎。
不料。
“你在酒吧?”周斯臣深吸一口气,“维纳斯?”
这属狗的吗......
隔这么远也能嗅到酒味儿?
苏想靠着墙壁思考怎么回话,对面已经把退路堵得死死的了:“不用想言辞敷衍我,我听到那儿音乐声了。”
周斯臣抬头跟李延川说:“去维纳斯。”
苏想听到那头他跟李延川的对话,立马直起身警觉道:“你要来这儿?你来这儿做什么?”
“那你呢,鬼鬼祟祟去见什么人?不管是谁都给我回来,事故还没有查明,你还有几条命够赊?”
走廊里走来一对年轻男女,搂搂抱抱往厕所过去,苏想被酒气熏得往后让开一步,边走边说:“今天真的有事,你看我平常不都乖乖在医院的吗,等晚点我会打车回去的,你让李延川来接我也行啊...”
正绕过走廊重返大厅,转角口突然跌跌撞撞走过来一中年男人,因为喝得太多满脸通红,从苏想身边擦过去后扶住墙面一点点往厕所方向挪。
苏想眼睛看着他:“行,不跟你说了,我等的人来了,晚点说哈,拜拜!”
一挂电话,苏想立即踩着高跟鞋上去,在男人快要歪倒在地时稳稳扣住他胳膊,掐出个甜美的笑来:“慢点,先生。”
男人三四十岁,身材高大,胳膊一按下去能感受到长久健身形成的完美肌肉,即使快步入中年,脸上倒看不出什么苍老的痕迹,只是眼尾处几道纹路略显眼。
是个整体模样不错的大叔,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风采。
他推开苏想的手,继续扶着墙慢吞吞往厕所摸,苏想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您喝得不少,要不要替您喊个服务生过来?”
这次,前面歪歪扭扭的背影停住了,转头借着模糊不清的视野看她,可也只能看见一道娇俏的身影立住,根本看不清脸。
“你...你是谁?”
苏想双手交叠在身前,在男人努力的注视下,微微翘起嘴角,鲜红的唇瓣翕动:“我是小周总女朋友呀,周总托我来给您带句话,晚上少喝点酒,开车瞧不清路出意外就不好啦...”
男人的眼睛陡然睁大,控制不住地颤着腿站直,可头顶感应灯“啪”一声熄灭,在晦暗的光线里,面前一身裹身红裙的女人已经飘飘然推门出去,消失在门口。
他破声大喊:“服务生!服务生!”
苏想快速穿过舞池,刻意避开摄像头在的位置,垂头默不作声往门口退,等踏出五光十色的灯光,在夜风里深深换完一口气,她才能平复跳动过快的心脏。
太冒险了。
晚风习习,头顶天宇犹如浩瀚的深海将整座城市兜头淹没,星子低,在无边无涯的霓虹灯下显得微弱遥远,一瞬间,苏想心中涌上数不清道不明的些许后悔。
恍惚着她好像回到一年后的深夜,临江别墅跟老宅彻夜未眠,所有人挤在有限空间的走廊上,紧盯着刺眼诡异的手术灯来看。
她当时刚嫁进周家半年,说实话对周崇亮的印象只有婚礼上潦草的几眼。那时他站在新郎周斯臣旁边,两人眉眼相像,一样的严肃冷淡,中间隔了二十多年时光。
没人怀疑过那场车祸的性质,手术灯亮了一夜后熄灭,医生宣布连同司机在内一个也没捞回来,清早周臣集团就出了讣告。
这件事苏想本能地不会去记,可郊外国道上与货车迎面相撞的刹那,电光火石间她悚然一想——
周斯臣这是跟他爸走上同一条路了吗?
巧合就像一只名为怀疑的种子,在苏想苏醒后悄无声息地在心里扎根发芽,即使实验室那边经过多方排查没有问题,她还是会不由自主想去怀疑:如果两件事其实同一件事呢?
给周崇亮开车的司机叫李源,毕业后到现在跟了他十多年了,无不良嗜好,平常爱喝两口小酒,为人有名的踏实严谨。事故发生那天也是同样一条国道上,不过在省外,因为刚从酒会上下来,两人多少都喝了些,在变道时失误跟对面开来的货车撞上。
事情到最后刑侦局排查出来,也仅仅是普通酒驾造成的交通事故。
巧合到毛骨悚然。
周斯臣站在周崇亮墓碑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破绽的,就是一场车祸了。”
男人眼底涌动着巨大无比的悲伤,也是那一瞬苏想觉得,他这个便宜老公,似乎不是看起来那样冷血。
眼下的事情七缠八绕,有关于她跟周斯臣的部分早偏离了原先时空的轨道,这应该是穿越带来的bug,毕竟她阻止了相亲宴这个重要转折点,篡改了两人婚姻事实,时空对她做出些小的惩戒也不足为奇。
可其余的事,各人各缘法,她无法像救世主一样关照到每个,周崇亮的事不出现最好,如果一定要重演,她今晚已经敲打过李源,算得上仁至义尽。
街对面突然传来一阵鸣笛。
苏想迷迷糊糊抬眼去看,黑色宾利安静停在马路边上,车窗降下,周斯臣皱着眉朝她看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面上挂了层寒霜,见她一动不动又瞪了瞪眼睛,无声地吐槽着“你傻啦吧唧站门口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苏想没忍住弯了弯嘴角,踩着轻松不过的步伐过去。
在不明情况下孤身一人去应付李源的害怕,刹那随着车里那道孤高倨傲,不拿正眼瞧人的身影一扫而光。
这世界上最讨厌难缠的周斯臣都在面前了,仔细想想,其余的一切也没什么嘛。
拉开车门坐进去,她怀里立刻被塞了件大衣,周斯臣叠腿抱胸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人见完了?”
苏想把衣服盖在身上,往后一躺闭目养神,“嗯”了声。
“不知道什么人值得苏小姐大晚上从医院跑出来,大老远跨了半个A市过来见上一面。”
苏想心想你倒是知道我跨了大半个A市,还拜托了好几个人打听消息才在今晚碰上李源,可惜好事不留名,不能拿到你面前讨一笔人情债。
她哼了声:“跟你说也没用。”
周斯臣脸瞬间垮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啊对啊,跟您没关系,别问了哈。”打了个哈欠,“我困得厉害,到医院了喊我,我睡会儿。”
“太晚了,今晚回遥江区。”
“行,都听您的。”苏想睡意上来,眼皮子直打架,也就懒得管这位瞬息万变,主意一箩筐的小公举怎么安排,只要有个地儿睡就成,“对了,到小区门口药房记得喊我一下哦,我美瞳清洗剂丢在医院了...”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彻底安静,周斯臣掀起眼皮去看,身旁靠后歪着头打盹的人还真的睡了过去,刚刚在外面吹了风,此刻耳朵透出股娇艳的薄红,脸颊上也两坨淡淡的粉。
苏想属于天生丽质型的,眉眼都按照极其舒服的比例分布,五官拆分来看也是小巧精致得不像话,如果硬要挑刺儿的话,就是她右眼睑下有颗微小的黑痣,不注意看根本瞧不出,可此刻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周斯臣却觉得那颗痣在发热发烫。
浑身的血慢慢翻滚起来,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伸过去。
“小周总——”
周斯臣惊得缩回手,瞬间正襟危坐,清咳一声:“做什么?”
李延川疑惑地从后视镜看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周总整张脸呈现出不太自然的红润。
他瞬间慌张起来:“小周总你受凉了?!”
“没有。”
“可您的声音怎么这么哑?一定是刚刚从医院出来着了凉!等会儿我让别墅——”
“我真的没事...”周斯臣僵硬着拒绝。
“您听,更哑了!不行,您还没养好身体呢,我得让私人医生来一趟,做个检查...”
周斯臣被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随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打电话,不过医生来一趟也好,苏想前段时间还在嚷嚷着心率过快,脑壳疼胸闷的,正好一起检查了。
一刻钟后,车子在小区外稳稳当当停下,李延川说:“苏想小姐,药店到了。”
周斯臣把胳膊从女人脑袋下缓缓抽出来,垫进去一只枕头,声音刻意放轻:“睡着呢,你去帮她买了。”
“我?”李延川指着自己一脸吃惊,“我不是女人,美瞳什么的我根本不懂啊。”
周斯臣平视过去,淡声:“你觉得我懂?”
“......”
李延川:“我觉得我可以去学习一下。”
“很好。”周斯臣点头,给予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顺便买几盒感冒药上来,她身些有些发烫,可能着了凉。”
接着,在李延川震惊到跌碎下巴的目光中,周斯臣动作又轻又缓的俯身,抬手搭上苏想压在枕头上的额头,探了会儿转身,声音轻到在夜色阑珊里,李延川只看到他嘴型:“退烧药也记得拿几盒。”
李延川比了个口型:“好的,小周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