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璟急吼吼拉开凳子在她面前坐下,气还没喘匀呢,上来一句:“有人找五百的麻烦。”
苏想搁下没头绪的情书,抬头:“什么?”
一中每晚都会有几个小时的自主学习时间,班主任不在班,各班学委坐镇,到了点后苏想装作肚子疼要上厕所,给赵念璟打了个手势就拎着书包从后门猫了出去。
说实话,好几年没当过学生,二十好几的人了再表演翘课,苏想一时没找到感觉,等一路溜着到了墙根下,赵念璟也鬼鬼祟祟从远处拨开草丛过来了。
“不是吧,你就穿成这样去捞人?”
晚风阵阵,昏黄的路灯下蹲着两张面面相觑的脸。苏想低头看了下自己,蓝白条一套的校服,干干净净,没有问题啊。
“我这...有问题吗?”她问。
说话时,几步远的过道上突然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赵念璟赶紧一把把人扯进树干后,再伸手指指自己,“你最近是不是有健忘症啊?你看看我,看出什么区别了没有?”
苏想打量了一阵子,发现了:“你怎么穿着二中的校服?”
虽然全中国的校服都一个款,但各大高校还是有略微差异的,赵念璟此刻身上穿着的校服外套,黑白条纹,胸口还别着二中明晃晃的胸针,生怕别人认不出一样。
赵念璟真的惊奇了,“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像翘课去酒吧游戏厅这种危险性级数高的活动,保不定哪天被心情好突击抓人的学校老师逮着,穿别的学校的校服安全又快捷,方便甩锅。”
不过此刻她没空细究这几天来苏想的种种不对劲。
墙头被昏黄路灯勾勒出模模糊糊的黑色线条,赵念璟一把摸上苏想的腰,吓得后者一个激灵,“行了,赶紧上,再过几分钟巡逻老师要来了。”
“唉唉唉!我还没......”
话没还说完,苏想已经被抱着直接怼上了墙面,完全没准备好的她慌忙伸手攀上墙头突出的砖块,赵念璟用力边扎马步边把人往上直戳戳,脖子上青筋都因为使劲冒了出来,“喂...好了...没啊?”
苏想艰难无比抠住头顶的青砖,呈沙滩咸鱼状使劲扑腾了两下,等身子到了一半,她趴在墙头上喘气,回头:“行了,松手吧,你也赶紧上来。”
赵念璟应了声,叉腰缓完气,随后直接一个原地蹦哒,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挂在了墙头上,苏想腾出一只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等两人安全降落,苏想仰头长长呼了一口气。
初夏的夜晚还是蛮舒服的,偶尔一阵风迎面吹来,像要贴着皮肤毛孔钻进身体里去,昏黄的路灯将路面照亮,不时路过开车下班回家的人,只短短一瞬,四周又恢复寂静。
江城非常适合养老。
苏想在心里感叹了一把,等以后年纪大了周斯臣退位下来,可以考虑在这儿买个小房子,每晚吃完饭洗完澡后,手牵手吹风压马路,一定非常闲适。
“喂,你发什么呆呀?”前面跑出去几米远的赵念璟回头拉人,边跑边道:“围墙这儿最容易碰上风纪委巡查,你上次检讨没写出点记性来?”
“哎,知道了。”
在苏想已经历过的高中时期,翻墙翘课的次数略多,又因为时隔太久,苏想根本摸不准这回具体事件到底是什么,等她跟赵念璟在酒吧门口停下时,她都没想起点细枝末节。
九十点,三甲酒吧已经很热闹了,不同于苏想成年后市中心待惯了的维纳斯销金窟之类,不仅三甲这名字中二,里头装模喝酒蹦迪的,也都是群小鬼中二少年郎。
只要一想起年少时自己也是这群人小鬼大的中二少年里的一员,苏想脑壳就挨不住地抽疼。
赵念璟轻车熟路在前面开路,一路推开群魔乱舞的人流,很快来到吧台前。
吧台人是头金黄色短发的精神小伙,正单手晃杯晃得热烈,赵念璟过去叫了声:“冲哥。”
借着魔鬼打光,苏想想起来这人了,早年也是一中的学生,不知道比她们大了多少届,后来早早辍学,为了报复学校直接在校外几里远的这儿开了间酒吧。
据说每回校领导,老师来这儿抓各自学生都会随身配带极速救心丸,抓一次白一根头发。
李冲视线跳过赵念璟,落在后面:“欧呦,小想这可都好久没来哥这儿啦。”
“别管她,我们今天来有重要的事——今儿是不是有人约架约在你这儿?哪间?”
“拜托sir,”李冲冲着赵念璟笑道:“我这儿可是正经营业的酒吧啊,哪里会有学生约架?”
赵念璟还要再说,苏想直接上前来,也笑道:“冲哥怎么知道我们问的是学生?”
李冲的笑容顿住了。
下一秒他耸耸肩,摊手叹了口气,“回回斗不过你。是有,不过不知道几点来,好像是技校那群小崽子吧,打架嘛,一周七天能打六次,不稀奇。”
苏想懒洋洋往四周扫了几眼,微微眯眼打量起附近简陋卡座上的人,每个人脸上均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微笑。
“真好。”她真挚地点了下头。这笑容看得李冲后脖颈一凉,斟酌:“你想干嘛?”
苏想说:“我忘了告诉你,今晚我们老师要来捞人——据我所知你是从来不查身份证的吧?”
李冲迷茫了:“我...我以前也不查啊?”
“那就对了。”苏想笑容不变,“可这回学校决定严打,被处置了你这儿好几个月整改期吧。”她抬腕装模作样看了下时间,“说好十点来的呢,现在还有五分钟哎...”
赵念璟瞥了身旁渐入佳境的人一眼。
“你说等会儿五百他们过来会不会撞上......”
“停——”李冲果断打断,“上楼左拐,第二间,姑奶奶你赶紧替我把他们拉开吧!”
苏想这恐吓十分有用,李冲不仅告诉了她们包厢号,还推开柜台们出来准备遣散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中二青年们。
苏想抬脚往台阶那儿去,正在这时,门口突然涌入一群人,带着股跟酒吧截然不同的浩然正气。
苏想愣了几秒,本着看热闹的心情多看了几眼,可直到灯光切换到明黄色,她倏地清醒过来——
这嘴开过光吗?
门口处清一色的中老年男人,梳着板板正正的发型,穿着一丝不苟的短袖黑裤,带着严厉肃然的视线往里逡巡着每一寸空间,企图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是他们学生的身影。
赵念璟第一个炸毛:“卧槽啊?那不是教导处老李吗!他这次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连地理物理化学科目的都来了?这是要一锅端??”
原地窜上窜下思考怎么跑路的人突然无意一个低头,撞进眼的是陌生的黑白条,又瞬间恢复生机,“我紧张什么呢?我今天可是二中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她去推身旁突然一动不动的人,着急道:“你赶紧躲啊!走走走!上楼!”
酒吧里一片兵荒马乱。
舞池里已经乱作一团,好几个跳得正酣得被一把揪住,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夹杂在音乐声中格外奇异。
“我不是啊!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学生!”
“哦?那身份证呢?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说谎之前怎么不把校徽拿下来?”
“你认错了!”
“给我站住!”
这边,苏想跟赵念璟猫着腰慢吞吞上楼梯,不过刚走到中央,上方就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不是吧......苏想无语地想。
果然三秒之后,头顶上方出现一群一中校服的男生说说笑笑走下来,丝毫没有发现下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今晚李冲到底放了多少学生进来啊?
再退根本来不及了,因为苏想回身的刹那,门口教师天团已经逼近到吧台附近,一不做二不休,她飞快撞开挡在身前的一票人跑上去,引得一片谩骂。
拐角口,她最后回头看了眼,一群中年老师的身后,走出来一名同样一中校服的学生,手上拿着纸笔登记,她看过去的刹那,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她老公。
赵念璟目前是安全的,唯一需要躲藏的是自己,苏想奔跑的途中花了几秒做出决断,找到了目前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女厕所。
因为当初预算有限,李冲二楼的空间规划得很拥挤,等苏想好不容易挑了间空厕所钻进去,落完锁,隔壁隔间就传来女生急吼吼的声音,似乎是在打电话。
“喂,你们跑了?我他妈还在这儿啊!怎么办?”
“跑不掉!楼下都是老师!我现在在厕所。不行,那几个老师都教我,认得出我的脸。”
苏想沉默了会儿,果断打开厕所门走出来。
这么一枚定时炸弹在隔壁,但凡一个被抓,肯定一窝端,她可不想时隔多年还要遭遇这种瞎狗眼的逼事,特别是在未来老公面前。
要知道周斯臣这会儿正走着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人设,一旦初印象不好了,怎么能得到老公芳心。
于是,苏想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深吸一口气钻进了对门男厕所,同样的隔间,快速钻进去落锁。
几乎是刚调整完呼吸,外面走廊就传来一行人匆匆的脚步声,教师团队已经大获全胜攻上了二楼。
几乎想也不想,他们在厕所门前停住,看来有事逃厕所是但凡有点脑袋人的共知。
苏想听见他们在交谈。
“你俩一人一间,进去查门。”
“不开又不应声的直接过来上报,我来开。”
随着吩咐声下去,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又渐次分开,苏想靠着门板子听,能够清晰分辨出其中一人在男女厕所门口转弯,笔直朝着这片狭小的空间而来。
苏想躲的是最后一间,此刻混着不太好闻的空气,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不管怎样,她现在就是普普通通高二学生,来酒吧躲厕所也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她还有些模糊印象的处理方式,这件事不会太简单糊弄过去,记过算轻的。
思绪紧绷间,脚步声已经在不远处停下,随后响起隔间木门开合的声响,那人从第一间开始依次查看了。
完犊子了,完犊子了,完犊子了...
苏想大气不敢出,又往后让了让,这样外面如果打不开门蹲在地上看的话,能避免看见她鞋子的几率。
门拉开又合上,清脆缓慢,一点点向她的方向靠近,等声音响在左手边,外头走廊里传来女生愤怒的咆哮。
“你松开手!松开手!我就是进来上个厕所!上个厕所都不让吗?”
是刚刚那个女生,苏想听出了声音。
紧跟着有老师在冷笑,“学校里没厕所要到酒吧来上,你怎么不打个的跑到西伯利亚撒在叶尼塞河呢?”
这噎人噎得,苏想一听就知道是教地理的。
可她此刻根本没空幸灾乐祸,眼见着自己也要被揪出来鞭尸了,找人的人已经关上了隔壁的门,苏想静静等待着同外头那个依旧在不甘心咆哮的女生相同的结局,认命般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够上锁扣。
被人踹门再抓出来多丢人,智慧的都知道早点举手投降。
她手拨开插销,刚要推门,隔间外响起男生平静无澜的声音——
“老师,检查了,男厕所没有。”
苏想的手顿在半空。
狭小的空间一时静极,她刻意放缓了呼吸,唯恐动静太大惊动停留在最后一间隔间门口的人。他没有来开门,可能是连开了七八间,偏偏到最后一间时累了,懒得再查看,但苏想不傻,最深的可能只有一个——
他放过了自己。
一开始不仔细听,苏想只能辨认出他男性的身份,但现在仔细回忆过刚刚那句话,再熟悉不过的感觉直冲着脑门而去。
即使没有成年后那份让人倾羡的冷静成熟,少年时候的周斯臣嗓音中已经有了未来商业精英的雏形,是那种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让苏想无比心安的踏实笃定。
她的老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