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放亮,李栋就把王守仁和李响叫进宫中,把自己昨夜的想法和两个人陈说一番,两人听得都是目瞪口呆,李响在军事上是个半吊子,自然不知道此计是好是坏,而王守仁从小则是熟读兵书史册,对军事这一块尤其下了很大的功夫,自然知道李栋所说计策的出处,可那毕竟是书本上的东西,拿到现实来用,能不能行得通这不好说,他沉吟了很久,觉得李栋所想的计策虽然匪夷所思,胆大妄为,可细想之下,那还真是解决目前困境最好的办法。
“陛下奇才,臣佩服不已,可是。。。”王守仁低头犹豫了一下,抬头时满脸都是忧容“臣是文官,虽未曾直领过兵,但是臣知道这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可若是光靠行险之道,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虽然臣也觉得陛下此计甚妙,可是。。。臣担心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反噬其身,致使我大明社稷动荡,所以还请皇上慎之,重之!”
李栋微笑着点点头,他听到王守仁赞同的意见,知道自己所想不差,剩下的工作就是细细安排部署,尽可能的把事情考虑周详,这下就需要李响了,李栋所想的计策要想成功施行,情报的准确性至关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李响尽可能的根据李栋的要求把各种情报汇总到李栋那里,李栋在把这些情报和王守仁一起细细分析,互相补足,虽然有些情报还需要李响派人再去探查一番,不过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
这一天,李栋在处理完养心殿那边的事情之后,他坐上亮轿前往后宫。最近他和王守仁之间的一番筹划很让人满意,但他心中的弦还是不能松开。唉,自从当了这个皇帝,令人头疼的事太多了。和蒙古人的这一场大战注定要打,而且这一战不但要让蒙古人元气大伤,还要一举整合北部各省的势力为李栋所用,想到这里,李栋低声吩咐身边的张虎,让他给赵东旭传令,近卫军要加紧训练,不得有丝毫怠慢,最后真正要出彩的地方还得靠近卫军来完成。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李栋经常和属下们这么说,这句话在他那个时代是军队的至理名言,而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却也有一句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过不论怎么说,都是一个道理,还一仗没开打,军费从哪里出好呢,难道又要李栋自己贴补银子不成?若真是如此,这一次大战恐怕就要把自己的老本都打进去了,不知道朝廷那边能不能分担一下。
考成法已经开始施行了,各州府都在清查以往的账目,根据李响的回报,虽然表面上搞得轰轰烈烈,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锦衣卫送来的密折,说已经清出的各省官员拖欠银子,共计两百多万两,内阁已经下旨给各省,要求他们将清出的银两押解进京,可是各省州官却以各种借口推脱,不是报天灾,就是说要整饬河道,兴修水利,更让人可气的是,刘瑾在收受了一些省份的贿赂之后,居然上书替他们说话,,这刘瑾现在还有用,动不得,李栋不得已也准了他的要求,所以朝廷现在的财政能不能指望的上还不好说。
亮轿在悠悠地向前走着,李栋坐在轿中东一下,西一下,任由思绪乱飞。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吵嚷,还夹杂着内务府太监们尖声的喝斥声、拖拉推打声,乱成了一片。其中还有一个女子用更尖亮的嗓门大声喊叫“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我要见皇上,皇上,您在哪里呀,我有话要问您。。。”
李栋心中一动,脸上含笑,嗯?这皇宫里除了张清莹之外,怎么会有这么泼辣的女人?而且听声音很生疏,到底是谁呀?难道说有人暗恋哥?他在轿里把脚轻轻一跺,轿子停了下来。李栋走出来一看,居然到了选秀宫的门口。他回头向跟着的杜少华问了一声“去看看,那边干什么呢?”
不一会杜少华满脸是汗的跑了回来“回万岁爷的话,那边正在选宫女。”
“哦,选宫女?没见过,去看看。”礼部做事还真是有效率,这么快就把宫女送进来了。看来那个侍郎方谦为是个考造之才。
李栋笑吟吟的向那边走去,因为刚处理完国政,所以李栋穿着明晃晃的龙袍,他刚一出现,就在他面前跪了一大片女子,足有二百多人。这些都是待选的秀女,她们在这里跪着等待皇上,已经跪了很长时间了。看见皇帝驾到,一个个吓得面色如土,胆战心惊,齐刷刷地伏地磕头。
内务府的太监们见圣驾来到,急忙束手退到一边。堂官职司所在,一边擦汗,一边冲着那个大喊大叫的女孩子说“你这不识抬举的贱蹄子,皇上来了,还不赶快跪下,想招打吗?”他回头又对身边的太监们怒斥“一个个没眼力价的东西,别傻杵着,快过来把她按倒,让她跪下!”
李栋把手一摆制止了他们“不要这样,把她叫过来,到底什么事呀?”
那女孩子被带过来了,可是,还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下跪。李栋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宫女的打扮,圆胖的脸上虽然稚气娇憨,却又满带怒气。大概是刚才和太监们撕打过,衣服都被扯破了。
李栋柔声问“怎么了?”
那女子还未回话,旁边内务府的堂官上前插口回答说“万岁爷,这孩子是翰林院编修徐景辉家的。本来看她家世清白,礼部才选了让她进宫代选,可是她在这里哭闹得太不像话了,奴才已经派人去传她的父亲了。”
李栋不耐烦地一挥手“我问你话了吗?滚一边去。”他扭头露出大灰狼式的笑容继续问那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徐春花。”
“唔,春花呀,这名字很好啊。家里有几口人,你排行老几呀?”
徐春花一愣,没想到皇上居然如此和蔼可亲。
“五口,爷爷、奶奶,父亲、娘还有我。”
李栋点头笑笑,把语气放得更加的柔和“春花呀,这里可是内宫禁苑,自然有一套规矩约束,可不准随便喧哗?刚才我来的路上,离得老远就听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还屡屡提到我,我倒是没什么,可是我今天若是不来,这可都是犯禁的,被人抓了可是要杀头的哟。”
明秀掠了一下散乱了的头发,毫无怯色地说“杀头便杀头,万岁爷,我想问您一件事。”
李栋一愣“哦?好啊,你问吧。”
“请问万岁爷。您知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
她抬头看了看李栋,见李栋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便向跪在地上的秀女们一指又说“万岁,您知道我们这些女孩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吗?您知道我们跪了多长时间了吗?您知道我们从天不亮就被带进宫里,至今连一口水都没沾唇,一直跪在这里苦苦地等着您的传见、您的挑选吗?今天您如是不来,难道还想活活饿死我们不成?”
“万岁,我们虽然是穷家小门小户的女儿,可也都是父母熬着艰辛把我们拉扯大的。如今不是新朝吗?万岁爷您今天一道圣旨,说要“刷新吏治”,明天又是一道诏谕,说要“与民休息”。又建设了自由园,开民化。您这些话大概不是为了说着好听,或者是哄着百姓们高兴的吧。可是,万岁您又做了些什么呢?您刚登基这才几天哪,就急急忙忙地要选秀女,要充实后宫!是的,万岁既然坐了天下,不选几个美人来陪陪,也真是说不过去。可是,万岁爷您想过没有,山东去年遭了灾,山西、大同边关年年闹蒙古人寇边,最近安化王叛乱又把陕西祸害得够呛,正是哪哪儿都要钱的时候。您可好,偏偏在这种时候要选美,要选秀女,您这么做,你要百姓心中怎么想?”
李栋怔怔地瞧着这个只有十五六岁大的女孩子,他不明白,这孩子怎么懂得这样多?她说的话又为什么这样尖刻呢?他很想发作,可是想了想却又辩无可辩,自己选宫女确实不是时候。
看到李栋沉思,杜少华这样的太监怎么能看不出李栋的为难呢,他大声的为李栋分辨“大胆刁民,怎么和皇上说话呢?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皇宫这么大,贵人又这么多,没有人侍候怎么能行呢?”
徐春华用眼睛夹了杜少华一眼“好,您说得真好。贵人们金枝玉叶的,没人侍候怎么能行啊!可是,您想过没有,像俺们这样的贫寒人家,俺们就没有亲娘老子吗?俺们的爹娘就不要人来照养侍候?谁不知道,只要被宫里选中,就一生一世再也见不到亲人了。进到后宫里的人成千上万,有几人才能见到皇帝,又有几人才能得到皇帝的恩泽?刚才我就在这里亲眼看见了几个老宫女,她们的头发全都白了,可还得在这里侍候人!皇上,您想过这些吗?您懂得我们这群女孩子的心吗?万岁爷,既然您想做圣明天子,就该替天下百姓多想想。要我说,这选秀女的事既然是朝廷定的,朝廷当然也可以废除。不选秀女,或者少选几次,难道皇上就坐不稳江山了吗?”
她正说得有劲,旁边站着的李响可听不下去了。只见他上前一步厉声申斥道“放肆!反了你了,你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吗?你知道宫里的规矩吗?没调教的野丫头,真当爷杀不了你吗?”
徐春花只是抬起眼来瞟了一下李响,又看看李响的官服,冷冷一笑说“哟,这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李响李大人吗?京师里面的百姓到处风传,说李大人如何英雄,如何辅佐皇上登基,还有如何的年轻,如何地治理京畿治安。。。呵呵,多了多了。可是,今日一见,小女子觉得却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蝎虎,不就是架子大了些嘛。换了别人。换了身份,在穿上那身官皮,刚才那番话说的也绝不会比李大人差。小女子听说李大人也是穷人出身,本该更知道穷人凄苦,可是,呸,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原来也不过如此,也不过是个仗势欺人,见利忘本之辈。没意思,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被徐春花一番话挤兑的,李响气得肺都要炸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李响堂堂七尺男儿,今日在皇上面前却受这个小女子的轻视和羞辱。他真想上前给这个多嘴多舌的丫头一个大耳光。
李栋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来,手拄着李响的肩膀,放声大笑“说的好,说得好,老子也看这小子不地道,这小娘们有意思,可算替我出了口恶气,哈哈哈。。。”
李响这个时候也反映过味来,对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自己和她叫什么劲啊,再说和女人吵架,那不是嫌自己命长吗?
李响苦笑着摇摇头,回过头来问旁边的太监“这孩子的父亲来了没有?来了的话,
就让人领回去吧,这娘们就是一匹胭脂马,太烈了!”
内务府的堂官连忙上前说“回李大人的话,他来了,正在下边等着问话呢。”
“叫上来!”
“是,李大人!”
徐春花的父亲其实早就来了,不过他不敢露头。女儿从小就是个泼辣的性子,敢说敢作,神鬼不惧,他能不知道吗?也怪自己,平时怎么什么事情都和她说,弄得徐春花女红刺绣的功夫稀松,但是谈论起国家大事反倒是条理清楚。
可他这作父亲的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敢在皇上面前也这样大胆,对皇上、对锦衣卫都指挥使李响也是这样肆无忌惮,这不是给他招祸吗?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女儿和李响说得那番话,他只觉得头大眼晕,身子发木,两条腿不住地哆嗦,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挪不动窝了。听见内务府的堂官一声传唤,吓得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连滚带爬地就趴在了李栋面前“皇上,皇上。。。求求皇上开恩,饶了这孩子吧。她不懂事,冲撞了皇上。下。。。官愿意辞官不做,回。。。回去好好管教她。。。求皇上开恩,饶她这一次。。。”
李栋笑嘻嘻的看着徐景辉“你女儿的那些见识都是你教她的吧?”
徐景辉有心否认,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不承认,那就是徐春花盗听胡说,擅自议论国政,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罪过,他急忙磕头,颤声说“这些都是下官告诉她的,下官愿意伏法!”
李栋摆摆手“你生了个好女儿啊,别看她只是个女孩子,能有这等风骨,这等见识,这等胆量,知道自尊自重,我很高兴,她才多大呀,就敢说敢作,哪怕面对的是天王老子、地王爷,也没有一丝畏惧。难得呀,实在是难得呀。我喜欢的就是像她这样的人。只可惜,朝中大臣里面这样的人太少了!好,她说得对,这事是我考虑得不周详,我准她所奏!”
今天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李栋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全都惊呆了。就连徐春花也瞠目结舌,不知怎样才好。别看她刚才侃侃而谈,说得那么入情入理,可她也是豁出去了。她知道像她这样穷家小户出身的女孩子,就是被选进宫里,也是无根之萍,根本别想见到皇帝。至于受到皇上临幸,当妃子,做娘娘,那更如白日作梦一般。闹不好,发在洗衣局里或是别的地方去干苦差使,一辈子不见天日也不稀罕。表面上看,被选进宫里是她们这些女子的荣幸,是她们的福份,不过你要是真让她们说句心里话,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不信,皇上要是发下诏谕,让想进宫的自愿报名,大概想当秀女的就不会太多了。
李栋今天是真的被徐椿花的话打动了,他的脸上露出愧疚之色“还好,今天我正好赶上了,春花刚才所说,既合天理,又近人情。宫女们幽禁深宫,有的已是满头白发,尚且不能和家人团聚,更不要说成婚成家了。春花说的对,新朝就要有新气象,杜少华!”
“奴才在!”杜少华急忙躬身站出来。
“传旨给内务府,凡是在宫中服侍过十年以上,或者是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一概放出宫去,听其自行择偶,自行婚配。家中没有亲人的,可由内务府代其择偶,不要使一人流离失所。今年的秀女不选了,以后什么时候选,我在亲定。现在各个宫室里的人,也要细心地查一查,除了太后那里一人也不准减少之外,其余各宫均以次递减。太监那边。。。”李栋沉思了一会“太监那边也酌情办理吧,你听明白了?”
李栋说一句,旁边的杜少华就答应一声,等李栋说完了,他“是皇上”地答应一声,转身就去传旨了。
徐春花不敢相信的看着李栋,就这么准了?还好,他那个胆小如鼠的老爹这会儿倒灵醒了,他椎推身边的女儿说“快,孩子,你还傻站着干嘛,咋不谢恩呢?快给皇上磕头哇。”
徐春花这才跪在地下,给李栋磕了三个响头“小女子徐春花谢皇上恩典。回去就给您立长生牌位去!”
地下跪着的秀女和一边站着侍候的老宫女们,听见李栋这样施恩,都不禁痛哭失声,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宫中,估计这一声却是她们入宫以来第一次发自肺腑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