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家昨日还不是张灯结彩的办喜事嘛,怎么今日就挂起这丧事的白灯笼了?”
“你还不知道呐,那苏家小妹死了。”
“死了?是昨日才嫁出去的那个吗?”
“是啊,嫁给了那蔡奕,蔡大夫。这才当了一晚上的新娘子,今早儿起来门口就已经换上白灯笼了。”
“这苏家小妹怎么死的?”
“还不是因为这该死的疫情。”
“唉,好端端的姑娘说没就没了,这才多大呀。”
“谁说不是呢。”
一大清早,路过的街坊邻里都注意到了苏家门口昨日挂着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苏家小妹新婚当晚因为疫症而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
众人得知后纷纷惋惜,要知道那苏家的妮子天真可爱,遇到上了岁数的长辈总是会乖巧地过去打招呼,所以在老一辈那里很讨喜欢。不少长辈都想给她介绍个靠谱的男人。可谁知人家已经名花有主,昨日刚刚大婚今日便阴阳相隔,怎么能叫人不惋惜呢。
清澈的小湖边,今日的天气格外好,蓝天白云,水清见底,不时一阵微风拂过,与当下城中的乌烟瘴气,一片荒凉形成天壤之别。
蔡奕将苏潇潇的尸体放在花堆上,那一朵朵鲜艳的花是他和苏晏二人亲自摘下来的,因为苏潇潇生前最喜欢的便是这种野花。既好看,更重要的是是不用钱。
“你以前总说野花香,你每次摘回来的花我都给你拿去泡茶了。现在好了,给你摘了这么多花,总该开心了吧。”蔡奕看着躺在花堆中央的苏潇潇,自言自语道。
“要是孟婆给你喝汤,你可千万别喝,我怕下辈子你找不到我了。”
蔡奕一把火点燃了花堆,一瞬间火光漫天。他不敢去看在火堆中与花朵一起燃烧的苏潇潇,而苏晏早已经在一旁抹起眼泪来。
那是他的妹妹,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可他这么妹妹比较顽皮,要去另一个世界看一看,可这一去便再也不复返。
大火烧了很久很久,火燃尽后只留下一堆灰白色的灰烬。一阵风不知从何而起,扬起了这些灰,洒尽在了这漫山遍野的鲜花里,与日月同生,与天地共眠。
“我知道你怕黑,所以你慢些走,我打着灯笼来找你,咱们一起走。”
苏潇潇的衣服基本上该烧的烧,该丢的丢,最后只留下了从蔡奕怀中掏出的那个钱袋。听苏晏说那是苏潇潇一针一针亲自缝的,里面装的十两影子她攒了小半年,是给蔡奕分担礼金的钱。
蔡奕将钱袋埋进土里,一边埋着一点往下掉落大滴的泪珠,他胡乱地擦了下脸,脸上竟有了一丝笑容。
“这可是你的嫁妆你得收好,要是被我发现了,可就拿去喝酒去了。”
周围的杂草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不断轻打蔡奕的后背,好像在替苏潇潇说着话。
脑海中出现了苏潇潇正捏着拳头,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样子。
“你要是敢把我的嫁妆拿去喝酒,你可就死定了。”
江夏郡的疫情越发严重,几乎家家户户都办起了丧事,不少染上疫症无家可归的人暴尸街头,任由其腐烂。天子下令封城,如有私自偷出城者一律格杀勿论。顷刻,江夏这座千年古都变成了一座死城。
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说是蔡奕给江夏郡带来了这场毁灭性的灾难。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
蔡奕走在街上会遭来无故的唾弃和白眼,曾经的街坊邻里各种恶言相向。他想买些柴米油盐,店家都不卖给他。他成了江夏郡的罪人,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他走在回医馆的路上,不少人看见他纷纷露出憎恨的目光,在背后对着她指指点点,好像这一场灾难是他造成的一样。
蔡奕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或者说是从小便习惯了这种闲言碎语。
一个小孩子朝他跑了过来。
那小孩儿蓬头垢面,没有穿鞋就这样光脚踩在石子地上,脚上被磨出了丝丝鲜血。他的手上,脸上已经出现了红色的斑点,很显然这个小孩子也是疫情的感染者。
他对着蔡奕伸出了那双脏兮兮的小手,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大哥哥,给点吃的吧,我已经两天天没吃过东西了。”
那一双眼睛看着他,好像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蔡奕对着他笑了笑,好像丝毫不害怕这个年纪不大的感染者。
“小弟弟,你的家人呢?”他蹲下身子来,与小孩儿一样高。
那小孩儿听后只是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瞬间红了起来,强忍着泪水,似乎有什么很伤心的事涌上心头。
“我爹娘几天前得了疫症,病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知道我也染上了疫症,但是我想活下去,我想撑到能够治好疫症的那一天。因为这样我们家才有希望,我的爹娘在地下也会欣慰的。”
那一瞬间,蔡奕的心像是被什么触到了,他想起了父母离世时自己也才九岁,从此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世上,一个人学医,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医馆,一个人在坚持着父亲悬壶济世的理想。
他居然伸出手摸了摸那小孩儿的头,那小孩儿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因为他知道自己感染上了疫症,要是有人碰他那着疫症就会传播开来。
他不懂,不懂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为什么红了眼眶?为什么丝毫不畏惧自己身上的疫症?
他将身上最后的一点散银掏出来给了小孩儿,然后对着他留下了一句让他无法理解的话。
“相信我,不会再有人离开了。”
他很清楚地看到,这个年轻人在起身离去的那一刻,掉下了泪水。
接下来的日子里,蔡奕一头扎进了医馆里,苏晏也动手开始做起了饭。
他每天干的只有三件事,试药,吃饭和睡觉。甚至于有些时候为了试药,可以忘记其他两样。
“还是失败了。”蔡奕看着眼前濒临死亡的小狗,失望地说道。“为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小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狗身之上尽是红斑,四肢抽搐,然后在一声惨叫之后闭上了眼,命归西天。
蔡奕气得重重地锤了下桌子,然后将脸庞埋进了掌心里。
“陈艾三根,菖蒲一块,夏枯草一把,十桑叶三片,明明就是这些药材,为什么一点作用都没有?”他自言自语道,他已经试验了上百次,终于找出了几味去疫的药材。可是在他研制出药方之后,不仅没有起到去除疫病的效果,反而事与愿违,直接让小狗一命呜呼。
“潇潇,你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一名大夫,现在却连治病救人都做不到,那我还配称什么大夫?”他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庞。要是她还在的话,一定会劝他不要放弃,而他会伸手捏捏她那张笑脸,然后相视一笑。
可是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他趴在桌上,不敢再去想些什么,此时的他像是漂浮在无际大海中的一叶小舟,任凭风吹浪打,孤苦无依。
“药方没有错,只不过还少了一味药引。”
一个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后方,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人不知从何而来,出现在了他的房间之内。
“你是谁?”他站起身来,盯着眼前这个不明来历的黑袍人问道。
“与其问我是谁,不如想想你是谁?或者是你将要成为谁?”黑袍底下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年轻,可想黑袍之下的那个人年纪应当大不到哪里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蔡奕越听越觉得云里雾里,根本琢磨不透黑袍人的意思。
“哈哈。”黑袍底下传来清朗的笑声,“一个小大夫,是想着做救世主?”
“听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你是这场疫灾的罪魁祸首?”蔡奕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真是如他说的那样,那今日就是拼了命也要宰了面前的这个黑袍人。
黑袍人听后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出了两根手指。
“一,这场疫情谁也怪不得,要怪就怪那些个想着杀猎生灵的罪人。这算是老天给的一次惩罚吧。”
“二,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接触过这么多染有疫症的人,你自己却为什么没有染上疫症吗?”
黑袍人的两句话一下子说到了蔡奕的心里。是啊,这场疫情怪不得谁,若是阿庆的父亲没有吃下那头鹿的肉,就不会染上疫源,从而造成这场灾难。
他很奇怪自己明明触碰过苏潇潇,接触过许多患有疫症的人,自己却没有感染上疫症,这其中的原因连他一个大夫也解释不出来。
“为什么?”蔡奕陷入了沉思,半响之后方才开口问道。
黑袍人将手指缩回黑袍之下,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隐约可以感觉到这黑袍人的目光一直在紧紧盯着他。
“刚刚说了,你的药方缺了一味药引。”
“是什么?”蔡奕问道,他突然莫名的紧张起来,额头冒出了些许的冷汗。
“你的血。”黑袍人的语气中多出了一分冷意。他指了指摆在桌旁蔡奕平日别在腰间的药壶。
“以你的血为药引,一药壶的血可以救回江夏数万百姓。可以你的血为药引,一药壶足以让你死。你是想做那悬壶济世的救世主?还是想做这场疫难中唯一可以活下来的人?”
他有些出神了,以自己的血作为药引就可治愈疫症,若是早点知道,那苏潇潇就不会死。早一点,就再早一点,她就不用死了啊!
他笑了,他流泪了。
在旁人的眼里,以一人之命换取万人之命,这当然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可若是以自己的命换取他人的命呢?想必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应的干脆利落。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他边流着泪,边问道。拳头已经捏得死死的,指甲狠狠扎到肉里。
“你的选择,关于我和一个老不死的赌约,其实我这也算是舞弊了。”黑袍人的语气古井无波,好像谁的生死都与他无关一般的淡然。
“要是我没有如你预料的那般呢?”他抬起头看着黑袍人。
“我从来没有输过。”
留下一句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话后,便像是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蔡奕的视线里,好像从未出现过。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