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到亥时,人才渐渐散去。
三公子今夜多喝了几杯酒,宴罢之后回到松临阁一直咳嗽不停。如斯为他煮了醒酒汤,服侍着他一点一点慢慢喝光。
三公子拉住正欲离开的如斯,让她坐在自己身侧,两人之间隔着一方小几。几上两盏茶一盘翠玉楼的糕点。如斯困惑的看着三公子问道:“怎么了?”
三公子睁着一双微微有些红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如斯,那目光和煦清澈仿佛三月的阳光,在烛光之中闪闪发亮好像天上的星子一样。过了许久,三公子才微笑着说道:“回到原地,你是不是不开心?”
如斯呆了一瞬,笑了笑说道:“不会,西冷州的日子足够我一生回味了。”
三公子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会喜欢西冷州的日子?因为自由?”
如斯点了点头,托着腮看着烛火慢慢说道:“在西冷州,公子每日教我读书写字,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而在相府,要处处看人脸色行事,明明是个快乐的人,却偏偏要压抑着笑脸装出恭敬的模样。即使是暖春三月莺飞草长,可相府却依旧冰冷冷。这种冷,就好像一个巨兽把人全部吞没。而西冷州即使大漠飞沙,环境极差,却是一片宽广天地,能容我肆意撒野……所以,公子,西冷州的日子对我来说真的很宝贵。”
三公子微微垂下眼睑,拿起银针挑亮了烛火,说道:“我们离开相府吧!”
如斯惊了一下,看着三公子瞪大了眼问道:“离开相府?公子想去哪儿?”
“我们搬出相府,去外面住。”三公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如斯,苍白的脸映上烛火暖黄色的光芒。
如斯听了,立时拍手赞道:“好呀好呀!若是能搬出相府就太好了!这样我还能像在西冷州那样吗?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想看到几时就看到几时”
“嗯,你想看多久都没有关系。也不用看人脸色。我们搬出去住,就带银松和青松一起!我们四个一起!”三公子说着,也笑了起来。
在外面守候的银松青松听了,探头进来笑道:“如此就太好了!”
三公子说着,精神大好,但咳嗽仍旧不止。如斯连忙将热茶递上服侍他慢慢喝下。
“我这身子实在太弱,不然就带你们游遍越之国的大好河山。”三公子笑着说,眼里微微有一丝黯然。
如斯放下茶盏,两手托着腮看着房顶,眼前早已铺展出未来那宏伟蓝图:“不怕,我来照顾公子,我带公子游遍天下。就像书里写的那些侠客一样,我们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行侠仗义。公子啊,你说好不好?”
三公子看着如斯一脸憧憬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只好笑着点头:“好。”
“唉……”如斯忽的叹气,收起手盯住三公子有些失落的说道:“可惜姆妈不在我身边。她回到故里居然不和我说一声,唉……”
三公子伸出手拍了拍如斯的肩膀,笑着安慰道:“不怕,以后我们行走天下时可以找你姆妈。”
“对啊!”如斯欢喜的点头,笑看着三公子。
三公子按住胸口,脸色变了变,过了一会儿,他对如斯说道:“你回房休息吧。”
如斯刚走,徐子秀就走了进来。
他走到三公子榻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倒了一粒黑色的药丸给三公子和水服下。好一会儿,三公子的脸色才慢慢沉静下来。
“你要搬出府去?”徐子秀皱眉问。
三公子点了点头。
“福相会答应?”
“不管父亲答不答应,我都要搬出府。”三公子的脸上毫无血色,连那平日里红的异常的嘴唇也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紫色。他垂下眼睑,说:“我若住在府中,难免不让人看了笑话。说堂堂从四品的少典客是个病秧子,到现在还得依附父亲才能活下去……”
“再者……”三公子叹了一口气,说:“我与父亲政见不和,住在一起只怕间隙渐深。若能离开此处,那父亲对我的桎梏也会少了很多。”
徐子秀笑看着三公子,默然无语。
“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样?”三公子问。
徐子秀端起小几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正想大叹好茶时,却见三公子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说着,又喝了一口。
三公子咳了一声,指着那茶盏说道:“那是如斯刚刚喝过的茶。”
徐子秀口中一口茶还未咽下,被呛得不停咳嗽。他连连摇头,将茶盏放下,神色十分尴尬。过了许久他平复了咳嗽,才故意说道:“我们谈正事。”
三公子嘴角噙着笑,眼里也是笑,那笑倒是趣味多多。他点头说好。
徐子秀想了片刻,说道:“这几日我仔仔细细在外城调查了一番。那里的流民都是从各地而来,或因战祸或因天灾。越之国明法规定非京都人氏不可在京都长期生活,并且不与他们任何权利。因此这些流民只能集结在京都外城定居下来。”
“明法规定?”三公子皱眉,松开的手掌握了握,对徐子秀说道:“这样的明法不要也罢!”
“你也莫要这样说。”徐子秀大刺刺的靠在三公子的榻上,说道:“你可还记得,《史策》中记载,流民发生暴动的事情?那些草寇反贼混在流民之中进入京都,致使京都内城治安混乱,人心动荡。若没有这明法规定,那京都安全则不能得到保证。”
“若非法典逼人,人又怎会奋起反抗?京都卫军吃的是百姓俸禄,连保卫百姓的职责都做不到还要他们做什么?若非他们治安不当,又怎会让那些草寇反贼有可趁之机?现如今,京都如此逼迫那些外城流民,只怕怨声载道,总有一天这怨声会逼得他们造反!”
“现如今,外城人与内城人矛盾迭生。这民反之事只是迟早。”徐子秀皱着眉,脸上一片严肃。
三公子捂住胸口坐起身,看着徐子秀说道:“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现下已经三月了,开春之后最容易发生疫情。若外城内发生疫情,只怕内城人也难逃其灾。我现在就写一封奏折上书皇上!”说着,三公子捂住胸口站起身就要往书房去。
徐子秀一个鲤鱼打挺伸出手拦住了三公子,冲他挑了挑眉毛,说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三公子一愣,片刻回答道:“我乃朝廷从四品少典客!”
“少典客?”徐子秀咧了咧嘴,隽秀英俊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轻浮的笑意:“少典客是做什么的?”
“掌诸侯与少数民族部族首领朝觐事务、接待诸郡县上计吏。”三公子如是回答。
徐子秀摇了摇头,叹道:“你这样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去管这些事!”
三公子愣了片刻,颓然的退到榻前坐下,一口气没有顺好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他一直咳嗽一直咳嗽,仿佛连心肝都要咳出来一般。徐子秀脸色一变,连忙坐到他身后运功为他压住咳嗽。
掌心的暖气拍在三公子的背上,三公子用力的咳嗽一声,萎顿的倒了下去。他的嘴角,血丝渐渐蔓延。
徐子秀气的大骂道:“你用气做什么?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动气?早知道就不帮你查这些事情!”
三公子微微睁开眼,视线迷蒙的看着徐子秀,好一会儿,那煞白的脸上展露了一丝无力的笑容:“我无妨,不用……不用担心!”
徐子秀冷哼一声,他将三公子放下平躺,站起身冷睨着他:“福泽!医者最忌病人不好好配合治疗!我告诉你,在我求的孙之岚之前,你不许有事!”
三公子闭眼笑着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