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男子带着如斯踏上了去往西冷州的路途。
如斯不会骑马,男子便与她共乘一骑。起初如斯因害羞而反对了几次,但每次都被男子强硬的拒绝。最后无法,如斯只能在他能杀死人的目光中上马。男子驭马能力很好,这一路马不停蹄却甚是平稳,如斯坐在他的身前不觉得丝毫颠簸。男子还十分心细的替她戴上了一顶竹笠,怕她被太阳晒到。
若是到了晚上,路过城镇便住客栈。若是在荒郊野外,男子也只让如斯睡觉,他在一旁守夜。起初如斯并不答应,只是后来如斯总是会慢慢睡着,最后索性由他去了。
这一夜又是在荒郊。山里寒气重,过了子时山风一吹,如斯便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男子见她如此便生了一堆火,如斯被火光笼罩才稍稍温暖了一些。男子取了干粮,二人吃完,他便又催着如斯睡觉。
“我不想睡。”如斯抱膝看着火光,扭过脸又看着蒙面的男子,说道:“我不想睡,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睡,明日还要赶路,你若不睡身体会吃不消。”男子拨着火堆,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眸被火光映的发出一团温暖的光芒。
如斯咬了咬唇,小声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么……恩公,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的样子啊!”
男子拨着火堆的手停住,他放下木棍侧过脸看着如斯,淡淡道:“何必知道我的模样,就算知道,你以为我会接受你的报恩?”
如斯撇了撇嘴,朝他移近了一步,问道:“那你为什么救我?”
“为我自己。”男子好像笑了,眼角微微一弯。
如斯叹了一口气,显然不满意他给出的答案。于是,她又接着问道:“恩公是做什么的?”
“你今天问的太多了,快睡吧。”男子取了披风扑在地上。
如斯无法,只好乖乖把自己裹进披风里。只是露出的小脑袋一直歪着,睁大了一双银色的眼睛细心的看着男子的脸。仿佛要透过他脸上的黑布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就这样过去了一刻钟,如斯的目光仍旧仿佛钉在了他的脸上一般没有丝毫移动。男子咳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如斯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斯见他终于理睬自己了,便高兴的说道:“你说故事给我听吧!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一听故事我就能睡着,以前姆妈就是这样对我的!”
男子被她纠缠的没有办法,只好趺坐看着火光用那亘古不变的低沉音调轻轻诉说:“从前有一个富贵人家,这家主人是个俊美男子,且生性风流……”
“哦,豪门恩怨!”如斯眨了眨眼,看着男子笑道:“我姆妈以前常对我讲这样的故事!他是不是遇见一个美丽的贫家女子了?”
男子被她这么一打断,颇有些无奈的转过脸看着她道:“你到底还听不听故事,若是听就闭嘴。”
如斯立马捂住嘴巴,看着他眉眼弯弯。
“他的确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可这女子却是青楼中人。他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男主人答应那女子,会给她一个名分。然而待他回家去之后便再也没去找那女子了。女子后来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被老鸨赶出了青楼。她走投无路,只好拖着笨拙的身体去寻那男主人。最后两人在京都街头相遇。然而此时,女子才发现她与男主人之间的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说到此处,男子停了下来,他看着火光久久不语,眸光暗沉仿佛陷入了一段不可回首的往事。
“然后呢……”如斯皱着眉,伸出手拽了拽男子的衣角。
“然后……”男子被她拽醒,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然后女子离开了京都,她后来在一个破庙里生下了腹中的孩子。她带着那个孩子,走遍了整个越之国的土地。他们四处流浪,以乞讨为生。那个私生子……他的生命中,只有歧视、嘲笑与唾骂……”
“他真可怜……”如斯闭上眼睛,朝披风里缩了缩,打了个哈欠。
男子见她如此,便停了下来。可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如斯低声的喃喃:“那个男孩儿后来怎么了?”
男子转过头,将盖在她身上的披风朝上拽了拽盖住她的双肩,才轻声道:“他后来投了军,成了一名军人。”
如斯无意识的“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放松身体睡了过去。
男子见她那被火光映红的双颊,淡淡一笑。待她呼吸变得平稳悠长后,他才拽下脸上的黑布,看着火堆若有所思。
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从小受到了一般人从来没有受到过的屈辱,那个男孩才会如此的努力,如此的奋不顾身。他不顾一切的企图证明自己的能力:每一场战役,他总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每一场战役,他都是杀敌最不要命的那一个。渐渐的,他的名声在三军中传扬。所有人都道他是来自地狱的嗜血修罗。他就这样,一级一级的往上爬,直到成为一名骁龙少将。受到帝王接见时,他才终于有了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有多少条伤疤,没有人知道他那看似强大的外表下隐藏了一个多么自卑的灵魂。直到见到那个人,他才将那个过去的自己完完全全的抛弃。他所想要到,他一直都能得到。唯独这一次,他失败了。而他仅仅是要那个人承认母亲的存在。
“我不会失败……”火堆前的男子忽然轻轻低语。
沉沉的声线和着沉沉的夜色,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声响。一阵山风吹过,带来一阵草木的“沙沙”声,这才渐渐掩盖了方才那格外冷肃的杀伐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