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屋子有一段距离了,那人停步站住,不一会儿便有一人悄声过来,拱手谦卑道:“回禀主子,事情查出来了。”
“是谁?”那人的声音冰冷无波,却不如先前那般低沉。
看似仆从的男子小声道:“这一路人乃是镇西大将军齐宽德的部下。”
那人听罢,冷冷一笑,他伸手拽下挡住半张脸的漆黑方巾,露出一张眉目锐利的俊颜。思索片刻,他道:“派几人暗中保护福泽安全,你代我修书一封交与西冷州徐子秀,让他务必助福泽一臂之力!”
“这……”那仆从有些为难,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自家主子,迟疑道:“徐子秀一向行踪不定,主子,恐怕他此时不在西冷州啊!”
“过些日子便是他娘亲的忌日,他不在西冷州还能去何处!”男子眼锋犀利的看了一眼那谦卑的仆从,冷声道:“你下去吧。”
仆从得令,一个展身便不见了踪影。
男子背手看着渐朝西方而去的日头,微微蹙起了锋利的双眉。好一会儿,他那瘦削的脸上浮出了一丝满是杀伐之意的冷笑。心中计较,不过是那镇西大将军居然蠢到会派人杀权倾朝野的福相之子,果真是一名只懂得喊杀冲阵的莽夫!
男子在院中伫立许久,直到那日落西山。一阵凉风吹来,拂起他黑色的衣角。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围住半张脸,取了纱布与药粉,去了如斯的房间。
如斯还在睡着,呼吸平稳悠长。许是热了,她的脸比窗外的落日还要红。男子悄声放下手中的物什,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的拿起她的手,将纱布褪了,倒上药粉用手指轻柔的揉开,才又动作小心的将新的纱布重新包上。
做完这一切,如斯仍旧在梦中。男子笑了笑,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一柄短匕,放在她的枕前。
“公子……”
如斯低低呐喊着,秀气的双眉紧紧皱在一起,显然落入了不好的梦境之中。她咬住嘴唇,额上冷汗泠泠,口中只不停的喊道:“公子……小心……小心啊……”
“醒醒!”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如斯大喊一声“公子”猛然睁开双眼,满眼的刀光剑影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窗外洒进来的如血夕阳。那薄凉的红色为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包括此时正望着自己的人。他垂着眼睑,浓长的睫毛上落满了毛茸茸的光,就连那一眼望不到底没有任何表情的漆黑眼眸里也被披上一层薄凉的情感。
“你做了噩梦。”他静静开口,依旧是刻意压低的声线。
如斯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反问道:“公子没事?”
“没事。”男子冷冷回答,转过视线望向窗外。
如斯长吐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一低头却看见双手又被人重新包扎了一遍。她料想这些都是眼前之人所为,不禁柔声道:“谢谢你。”
“你不必谢我。”男子回过头,他看着如斯道:“福泽的命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如斯被他问的哑然,好一会儿,她才笑道:“他是我的主子,他的命自然比我的重要。”
男子紧盯着如斯,问道:“你信命?”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如斯吐出一句话,却纳闷眼前这人的双眸之中竟乍现出一丝震惊与愤怒。
男子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沉重,那双原本无波无澜的眼里此时已刮起了万丈巨滔。他微微眯起眼,如斯竟在那双眼里看出了杀意。她打了个寒噤,有些胆怯的缩了缩身体。男子愤怒的握紧拳,冷笑一声,才道:“竟是我看错了人?”
如斯不敢答话,更不敢看那双可以杀人于无形的眼眸。
“我与苍天一搏,难道一开始就下错了赌注?”男子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是那语气中难以名状的愤怒却让如斯不禁瑟瑟发抖。
“我且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男子刻意压制住语气中的愤怒,又问了一遍。
如斯告诫自己要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将心中所想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我将三公子的性命看的比我自己的重要,是因为他于我有恩又有义!我无以为报,只有一条命!”
“那你信不信命!”男子又问。
如斯咬了咬唇,抬起头盯住那男子的双眼,攥紧了双拳,镇定道:“我不信!但不信又能如何?我生于贫家,就算不信命又有什么力量反抗?我能做的,不过是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如斯心中忽然浮起那一张春日般温暖的笑脸。她不禁哽了声音,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不可自怜不可自弃”这八个字。她想,她能有什么力量?不过是随三公子学了诗识了字,她有什么资格站在那人的面前告诉他,谢谢他呢?
这样想着,如斯的心里又是一阵悲哀。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男子平息了怒气,如斯却眼泪汹涌,以至于最后她干脆放声大哭。鼻涕眼泪齐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男子见她哭成这样,微微苦笑着摇头道:“我居然会跟一个孩子计较……”
“我才不是孩子!”如斯大声反驳,抹了把眼泪恶狠狠的看着他。
男子见她那模样,倒似一只竖起毛的猫,那双银色的眼里明明藏着害怕却仍旧不自量力的恶狠狠的瞪着。他摇着头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丢过去,笑道:“你快擦擦,都快掉嘴里了。”
如斯被他说的大窘,连忙抓起手帕胡乱的擤了一把鼻涕。擦着擦着,还不忘瞪他两眼。
男子被她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只一直摇头看着她,心里却放松下来。他想,这赌注毕竟没有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