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八月二十,是这年选秀终选的日子。
一辆一辆的马车整齐有序的进了紫禁城的门,在顺贞门在依照顺序停下了脚步,太监们一个个的搬来凳子,扶着各位秀女下了骡车。
这里是暂时落脚的地方。相识的秀女们多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话家常,有些家世出挑不愿与她人为伍的、或是性子孤傲目下无尘的,就自个儿站在一旁。
面容可亲笑容满面的姑姑们半是安抚半是嘱咐的提高嗓音安排着,说着一遍遍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话语。
“满军旗、汉军旗的都排好了,两人一队都站好了。”
“容奴才们在提醒小姐们一句,各位都是千挑万选留下来,要皇上和太后亲自相看的。”
“这是天大的恩典,各位小姐也别紧张,别错了规矩就成。”
“主子不留用的便是撂牌子,赐花归府。留用就是被选中了,或者当场指婚给哪位宗亲。”
“福气更大的,成了宫里头的小主,先暂居本家,等着册了位份,再选吉日入宫。”
“这些就看自己的福气和造化了。”
钮祜禄托娅是掐着时间到的,下了骡车以后随便站在一个秀女旁边,跟着有级别姑姑走进顺贞门,在太监和官兵的护送下走到体元殿旁边的小院儿里休息,等时辰到了,再进入体元殿,让皇上和太后相看。
相识的秀女两三人凑在一起,不是互相夸赞对方的衣着首饰,或者小声谈论着其他秀女的八卦。
托娅是盛京来的,同地方来的秀女除她之外前两次初选和复选被刷下来了,想找人说话也不认识她们。
不过跟她一起都是掐着点来走在最后的秀女看着很是温顺和善,想来是个好说话的,于是轻声对她说:“你是从哪儿来的秀女啊?令尊在哪里任职?”
这秀女听了以后对着托娅行了半礼,“姐姐好,我是松阳来的,家父是……”她咬了咬牙,“松阳县……县令。”
托娅一听才知道这话问的不对,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连忙道歉道:“是我不对,不该问这些的。”
秀女低眉顺目:“……不怪姐姐,原本就是妹妹出身寒微的。”
托娅见这秀女实在温顺,便拉着她的手闲话家常:“妹妹叫什么,几岁了?”
又道:“我是钮祜禄托娅,盛京来的。”
“我叫安陵容,今年十六了。”
“呀,咱们两个是同岁的,就别姐姐妹妹的称呼了,叫我托娅就好。”
“……托娅姐姐?”
“……随你吧。”
两人这就算拉进了关系,陵容说话也没有刚才那么拘谨了。
盛京那边的姑娘大多性子直爽,托娅是头一次见到性情如此温和的同龄人,心下起了结交之意。
聊了一会儿发现,陵容虽然说性子温顺谦卑,却十分细心体贴,很替她人着想,结交之意越发浓烈。
有宫女端来茶水,应是地上有苔藓的关系,陵容接茶水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托娅连忙扶住她,只是茶杯摔下另一秀女身边吓到了她。
那秀女急冲冲的拽住陵容的衣袖,喝道:“你是哪家的秀女啊,拿这么烫的茶水浇在我身上,想作死吗?!”
陵容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问你呢,你是哪家的?!”
几个秀女围上来,其中一秀女走上前道:“你们知道你们得罪的是谁吗?这位是包衣佐领家的千金,夏冬春夏小姐!”
托娅自幼骑马射箭,力气自然比寻常秀女大些,她一把捏住那秀女的手,“把手给我放开!”
夏冬春的手被托娅捏的生疼,不由得放了手,嘴上却是很不饶人:“八成是小门小户人家,力气比我府上粗使丫鬟的还要大。”
托娅一听是包衣佐领家的,心里盘算起来却并不说话,直到听夏冬春将她比做粗使丫鬟,怒火中烧,反问道:“区区一个包衣佐领家的就敢这么对我说话?”
夏冬春听了这话,问道“那你倒是说,你是哪家的?!”
托娅笑的略带张狂之意,缓缓说道:“我阿玛是盛京将军,我是钮祜禄氏的秀女。”
盛京将军一职全称是镇守盛京等处将军,正一品外放的武官,且盛京属于边疆重地,等担任这一职位的绝非等闲之辈,都是皇上的心腹肱骨,包衣左领和盛京将军两个职位,先不提官职大小,单单从圣心上就差了一截。
再从官职上来说,盛京将军是正一品,而包衣佐领只是从四品,因此托娅的底气十足。
这夏冬春原是个欺软怕硬的,一听是盛京将军之女,身后还站着钮祜禄氏,语气就软了下来,只是嘴上仍是不饶人的口气对着陵容道:“今天就放过你。”
说罢灰溜溜的就走了。
众秀女见没热闹可看了,就都散了开。
此时过去后陵容十分感激:“今日多谢姐姐替我解围,若不是姐姐,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咱们两个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呢。”
托娅安慰道。
这时候吉时已到,秀女们六人为一列,在公公的带领下去体元殿参加最后仪式。
陵容是比较靠前的一批。
“我先去了。”
“期待你的好消息。”
这便是希望陵容能中选的意思了。
这次选秀进度很快,轮到托娅的时候,算上她还剩下五个人。
托娅一行人被公公领着来到体元殿,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她难免有些紧张。
“盛京将军阿克顿之女钮祜禄 托娅,年十六。”
“臣女钮祜禄托娅给皇上、太后请安,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是阿克顿家的……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托娅依言抬起头来,她的容貌不同于江南水乡眉清目秀,也不像是寻常高官之女的大气端庄,而是如同人世间怒放的扶桑花一般,美艳不可方物,带给皇上这次选秀以来最大的冲击。
“不错,皇额娘觉得……”
太后眯着眼,虽说容貌过于出挑了些,但规矩都是不错的,又是满洲大族之女,尤其宫里多是汉妃,确实是缺少这样满洲大族嫔妃。
思前想后,太后笑道:“哀家也觉得这丫头很好,留用吧。”
“盛京将军阿克顿之女钮祜禄 托娅,留牌子,赐香囊——”
“臣女多谢皇上,太后。”
托娅规规矩矩的拜下。
许是托娅太过出众了些,除她之外这些秀女没有入了皇上眼的,其中有个容貌清秀的从二品大员之女被指给了一宗室贝勒为福晋,其他的三位秀女都被撂了牌子。
雍正元年的大选就这样结束了。
等出了顺贞门,陵容和一名妇人站在骡车前,见她出了门,连忙道:“姐姐可是中选了?”
托娅点了点头:“妹妹呢?”
“也中选了,总算不负姐姐之望。”
那夫人道:“容儿把选秀上的事都给我说了,多谢钮祜禄小姐替容儿解围。”
托娅笑道:“原本不关陵容的事,只是那位秀女夏氏嘴上不饶人,也是跟我闹了矛盾才起了冲突的。”
而后托娅又疑惑的问道:“您是……”
“我是容儿的姨娘,她娘让我跟着一起来的。”
这时候钮祜禄家的骡车也过来了,这次选秀结束的早,钮祜禄家的人这会儿才把人派过来。
来的是四品典仪凌柱家的人,这一支跟阿克顿那支未出五服,两人福晋也都是自幼长大的,关系很是不错,因此阿克顿才把托娅交给他福晋照顾。
托娅上车之前问道:“陵容是松阳县人,远道而来,是住在哪里?”
“……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只得住在客栈里罢了。”
“……不妥。”
托娅对骡车里的人道:“婶母,陵容同我关系极好,我们二人想一同住在婶母府里,您看合适吗?”
骡车里的女子说话很是温和:“既然是托娅的朋友,那就住下吧,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婶母。”托娅在车外对郭络罗氏拜下,起身后又对陵容道:“咱们姐妹就可以一同学习入宫前的规矩了。”
见陵容眼圈微红,盈盈拜下,欣喜之情喜形于色,“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如此,陵容就在托娅婶母家住了下来,而陵容今日的说辞,许多年之后竟成了真,果然与托娅一生一世相互扶持下去。
终选伊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