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妾们伸长了脖子看向殿内。
却不是想象中她如往常的雍华。锦画轻描淡写地走了出来,只着一简约白衣,素颜未施粉黛,疲惫的神情显得慵懒亦纯灵,她的脚上没有穿鞋,赤脚一步步走着,头发未盘成髻随意地散在肩上,泼墨般的秀丝垂下,衬得她分外兰熏桂馥。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孩子!
“美人们久等了。”她抬眼望了望,目光掠过碧灵时直接忽略,对着秦诗和盛华微微点了点头,一派温雅含蓄之态。
“本宫的身子不知怎么的,总是发困,疲乏不堪,所以才来迟了。还请美人们见谅。”她微微地躬下身,这一举动让在场的美人们受宠若惊。除却前排的三位,其他的纷纷俯身行礼,“娘娘言重了。”她们更好奇的是她怀里的那个孩子是谁的?!
锦画含蓄地掩嘴一笑,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并不急于解救她们的好奇心。反而笑得有些凄凉,仰着面孔凝视天花板,酝酿情绪——“想不到,至今大家还能如此有礼待画儿,画儿真是——感动至极。画儿的娘家犯了那么大的过错,你们不仅没有嘲笑画儿,反倒还能受画儿之邀前往画儿的宫殿,此情此意,画儿自当没齿难忘。”再鞠躬。
美人们再俯首,“娘娘言重。”
她眨着眼睛,好不容易眨出了眼泪,“美人们情深意重。”三鞠躬。
美人三俯首,“娘娘言过之。”
盛华打探地看着锦画,心里有些动摇,貌似,她也不是那般的不可一世。碧灵轻哼一句,满脸不屑。秦诗面无表情,始终保持着仪静体闲的模样。
在杜喜篡谋这件事上,由于牵扯广泛,萧慕翎下了禁言令。所以当初锦画只是被封为皇贵妃时,宫内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由于杜家的缘故。
后宫本就是一个无底深潭,望不见底,每一个都是其中的水滴,浩浩汤汤,推着一波又一波。当这池潭水还未来得及将这件本可以掀起惊天骇浪的事吞进肚子时,盛华的到来已经冲淡了众人放在锦画身上的注意力。
美人们百思不得其解,而如今,皇贵妃主动直白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
锦画却看向盛华,无比温柔地与她相视一笑。萧慕翎,这次你可得好好感谢老娘。
“美人们,为了聊表本宫的感激之情,本宫决定,暂且将皇上的旨意抛至一边,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她低下头,羞赧抿唇,喃喃自语,“皇上也真是的,怎么可以不让臣妾将这等好事告诉大家呢。”
美人们屏息。
她抬头,“皇上,有子嗣了。”
美人们完全不相信。
“真的。”比珍珠都真。
美人们自欺欺人地看向锦画的肚子,退而求其次地在心里期盼着她说的不是手上抱着的那个。只要还在肚子里,什么都好办。
碧灵怔了,秦诗愣了,盛华还未反应过来。
她笑着,“这孩子,长得清秀可人,皇上喜欢得不得了。”咯咯地忘情笑了两下,恍然大悟似望着一干人等,道,“忘了告诉美人们,本宫怀里抱的这位,是皇子。”
所有的女人都绝望了。皇子!
碧灵最先回过神,她近似歇斯底里地发问,“你什么时候怀上的?堂堂皇贵妃怀孕,后宫竟没一人知晓?笑话!”
女人们像抓住了根稻草般,眼神无比质疑地扫向锦画。是的,孕育皇子是一件多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的迹象?!
“你嫁进东宫不过半年,而九月怀胎,你又哪来的孩子?!”
真麻烦。锦画不悦地瞥向有些失控的碧灵,这位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女子此时瞪着圆目面部表情纠结狰狞。反应果然不是一般的大,她突然觉得这辈子的耐心都出来了。
“一直瞒着大家,着实对不住。只是,夫君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到,又有谁敢说不呢。”委屈至极,“其实,在本宫嫁进东宫前,就已与夫君········私定终身了。”
美人们的心脏有点受不住了。
“夫君怕画儿的名誉因此受损,所以,一直都瞒着。即使是进了东宫,由于——”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碧灵,接着道,“东宫以往侍寝的女子都莫名其妙地暴亡,夫君担心画儿不能顺利生产,干脆便将画儿有孕的消息给瞒了下来。”
这话说得微妙。人人皆知东宫侍寝女子的死,都是皇上亲自下令杀死的。而如今,锦画说的是‘莫名其妙地暴亡’,就相当拐弯抹角地说明那些女子不是皇上杀的。
美人们一致看向碧灵。东宫侍寝的女子们,只有她安然无恙地活着,且,受宠万分。
碧灵不以为然地忽略道道灼热目光。现在,她在意的只有那个女人怀里的孩子!
“不知碧妃可有印象。夫君出征后,你不是天天上凤栩宫欲与本宫一同讨论刺绣之法,每次都被本宫婉拒?其实,那段时间,本宫挺着大肚子不宜见人。故此才拒不见面的。”
锦画饶有兴趣地挑眉,想起那阵子,碧灵可真够恒心的,大热的天,硬是在殿外守着。所有说,吃醋挑衅的女人伤不起啊。
美人们想起来了,有一阵子,太子妃是闭门不出。当时,后院还讨论了好一会子,猜测着她不出门的原因。原来,竟是因为怀了孩子吗?!
碧灵无言。她在凤栩宫前觐见锦画的事是有目共睹的。
“美人们,如今你们是不相信本宫所说吗?你们,怀疑这孩子不是皇上的子嗣?”她想着,是不是要继续玩委屈。玩还是不玩呢。
美人们沉默。众人心思各异,眼神复杂。若皇贵妃所言为真,无疑是向后宫丢了一颗大炸弹。将所有死死往上爬的人炸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怀里的孩子却在这时哭了起来。嘹亮的嗓音,划破了一殿的死寂。
“——哇——呜——呜——”
锦画急忙轻拍着孩子,拿出仅有的常识毫不犹豫地扮了个鬼脸,“宝宝不哭,娘亲在这,不哭啊,宝宝最乖了——”扭头,她的宝贝儿子不开心,没时间和你们磨蹭了。
“美人们,你们难道没有一点高兴之意吗?莫不是怀疑这孩子不是皇上的骨肉?!”语气突地一变,凌厉且有力。“本宫想不到你们竟会做此想法!”
气氛更加沉默了。一向傲慢的女子竟会在众目睽睽下扮起鬼脸,且她明目张胆地召集大家宣告此事,皇子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她们的心,此刻是冰凉冰凉地沉到了深渊。
锦画抱起孩子,转身便往内殿走。老娘要做的事完了,你们留着慢慢想,慢慢哀嚎。
“恭喜姐姐。”
众人看向秦诗。秦诗端庄地站了出来,一丝不苟地朝锦画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天佑吾国,臣妾参见大皇子。”不屈不饶,恭敬复加。
锦画傻了三秒,随即奉上灿烂笑容,“妹妹多礼了。”人家可是第一个承认她儿子身份的!不管善意还是不安好心,她照当全收。
众人立即跟随下跪,“参见大皇子。愿皇子殿下福禄齐天,寿如东海。”
锦画回身举步,望了秦诗一眼,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这女人,她喜欢。
皇子一事顷刻传遍皇宫,一时间,不管是朝内还是朝外,人们饭后茶余的最大话题便是国君与皇贵妃私定终生伉俪情深终得贵子的事。大臣们喜气洋洋,为他们国君性取向正常感情顺利而欢喜,朝上朝下开口三句不离皇子之事。
皇贵妃的形象顿时伟大生动了起来,反叛那日英勇站在锦画那边的大臣们此时更是将锦画视为一代国母。
在批阅了第三百叠恭贺皇家有后的奏折后,萧慕翎终是忍不住气冲冲地朝着皇后殿去了。
“杜锦画,你给朕出来!”推开殿门,扫开前来阻挡的浅儿,衣儿及裳儿,萧慕翎直冲内殿。“杜锦——”后面那个字以及一大堆的怨气生生地吞回肚子,萧慕翎一脸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半跪着倚在摇篮前,面上温柔似水,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她赤裸在外的脚白皙如玉,娇嫩妖媚的小嘴微微往上钩了几分。
她唱着,“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如此祥和如此美好。
“娘娘,皇上硬是要闯进来,奴婢也没有办法——”浅儿有些嗔怪地看着一身龙袍的萧慕翎,努努嘴,“娘娘——”
萧慕翎的气顿时又上心头,闯?!他在自己的皇宫出入,有什么不对?!
“杜锦画,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倏地拿起身后内侍捧着的奏折,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朕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锦画终是意识到了萧慕翎的存在,机械地转过头,峨眉紧蹙,“吵什么吵,不就是认个儿子吗?”声音这么大,吵醒她宝贝儿子了!
“杜锦画!”萧慕翎怒了,眨眼间,他已如鬼魅般立于锦画身前。锦画捂着嘴,故作惊讶地道,“哇,夫君,你会凌波微步?!”把她宝贝儿子都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