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数月的王府,岚心心中还是喜悦的。上回夜深未能细看,这次一路景致接连看去,只觉释然恬淡。进了生络殿,杏儿等人都是一脸激动,却不知碍着什么不好发作,个个都红着眼眶给她漱洗换装,殿中全然不似从前那般欢声笑语,岚心偷眼望向内阁,见里面的摆设均有兴王爷的影子,可如今不知为何事而回,兴王爷未曾露面,她心中忐忑,也不敢多问。待觅冬替她簪好发髻换上宫装,临出门时杏儿才在她耳边迅速说了一句:“听闻皇上病倒,不知宫里情形如何,王妃千万小心。”
不等她再问,人已被领着出了府门。岚心见又是先前的那辆马车,便叫过福顺问道:“王爷在哪,可安好?”
福顺低声回道:“王爷一切安好,如今正在宫门外等着王妃。”
岚心不再多问,一路安静行至宫门外,果然见兴王爷负手而立在此等候,见了面,兴王爷问:“杏儿可与你说了?”
岚心点头:“说了。”
兴王爷便颔首回身,带她在宫道上沉默走着,一直到上了软轿慢行一段路程后,两人在清玉殿外下轿步行,岚心迅速扫视一圈,见太子和阿盈也在。四人见了礼,阿盈看了她一眼,只以目示好。稍等了一会,贺长明也走了进来,几人打过招呼,又各自落座。贺长明之后,七王爷、九殿下、十殿下也陆续赶了来。太子和兴王爷,六王爷、七王爷、九殿下已婚配,是以都带着王妃及夫人来此,其他未曾婚配的,或是像贺长明这样只有侧室的,便都只身前来。
这时内官太监总管李漴走了出来,因他是皇帝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人,即便是皇子公主,见了他也都客客气气,此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李漴朝众人拜了一拜,众人皆颔首回礼,只听他道:“陛下如今还昏睡未醒,各位王爷、殿下不如先行回府,择日再来。”
众人听得他这样说,却都个个纹丝不动,岚心侧眼望去,便听太子道:“父皇龙体抱恙,我等怎能安心离去?”说着回头望了一眼众人接着道:“儿臣愿带领姊妹兄弟在此等候父皇安康醒转。”
李漴很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见门外又走进一人,首先脸色大变的就是太子贺长安,李漴忙道:“如今陛下病情未稳,加上二皇子幽禁十五年期满,是以重归宗祠,也好让陛下再瞧上一眼。”
幽禁了十五年!岚心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立即抬头去看那二皇子贺长泰,却见他年纪比太子稍长,只比兴王爷小上两岁,容颜虽然俊秀,可跟其他皇子一比便显老态。兴王爷注意到岚心的目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一收,岚心吃痛,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殿中气氛比先前更加凝重起来,几欲冷到冰点,还是兴王爷先开口对他叫了声:“二弟。”
贺长泰回身看他,眼中深沉似水,可面上仍旧恭敬笑答:“皇兄。”接着又看向岚心:“皇嫂。”再怎么说都是先皇后残害香贵妃在先,可他的母亲同样因此付出了代价,甚至还累得他幽禁十五年,岚心不敢抬头看他,只微微做了一福,接着又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兴王爷的手。
贺长安见此情形依旧没有开口,贺长泰对他说话,他也只是颔首点头。岚心都无法可想了,废太子见到现太子,这究竟是怎样的可怕情景。贺长明和其他皇子见正主都已打过招呼,哪有再装聋作哑的道理,是以都互相见了礼,可说实在,除了稍年长的皇子,其他人对这位二皇子实在不熟悉,如今贺长泰也只是皇子的身份,连王爷都不是,大家只能抛却尊卑,暂以兄弟相称。
贺长泰来了以后,大家都没有再落座,只听得里面传来几声剧烈咳嗽,众人都是心中一紧,个个屏息凝神站立。也不知站了多久,岚心只觉得双腿发麻,却动也不敢动,直至外面敲了三更,天微亮时,李漴再次走了出来喜道:“喜讯、喜讯,陛下已醒转过来!”
众人皆松了口气,兴王爷更是难得的眼里有了松快的笑意,贺长安也只放松了一瞬,随即又警惕起来。只有贺长泰岿然不变,岚心也无法瞧出他的态度。
回府的路上,岚心在马车上不安的左右扭动,对于这个被幽禁了十五年的废太子贺长泰她可太好奇了,从前只是在贺长明的口中得知一二,其他事却都不甚明了。可眼下与兴王爷的关系并未修复,岚心便忍下了好奇,靠坐在软垫上打着瞌睡。恍惚间感觉到马车已停稳,她复又睁开眼睛,却恰巧看见兴王爷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见她醒来,兴王爷只好移开视线当先下了马车。
岚心紧随其后跳下马车,抬头看了看大门,却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福顺见两人都站在门口不动,便先让人驾着马车去了后院,渐渐门口就只剩了两人相对而站。兴王爷终于开口道:“你要留下还是离开?”
岚心觉得他似乎在问当下,又似乎在问以后,心中一团杂乱正不能回答,不知哪个角落突然传出一声叫喊:“阿岚!”
岚心诧异回头,来人竟是风祈。他三步并作两步跃至她身前上下打量着道:“你没事吧?可安好?”
岚心瞧着他,心中一暖道:“我没事,你怎么在这?”
风祈道:“你突然被接走,我无处可寻,只能在这等消息。”
岚心笑道:“傻小子,我都说了我绝不会有事……”她突然想起兴王爷,正要去看,却见兴王爷已经走进府门,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风祈见她盯着门口发呆,出声唤她道:“我们回去吗?”
岚心头也不回,只是盯着那个背影压抑着心痛道:“回。”
杏儿等人左盼右盼,直想着今夜岚心回府总算能好好诉诉近日的思苦,没想到进殿门的仍旧是兴王爷一人。她脸上的惊讶失望之色掩都掩饰不住,常乐见状忙给她打手势,杏儿低下了头,只得默然退出了寝殿。
晚间,兴王爷自个躺在岚心曾睡过的榻上,久久未能合眼,如今榻上的床褥已换过几番,她所存留的味道是越来越少……常常一夜醒来,也惊觉她会不会如这熟悉的味道一般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也曾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偷偷策马在她的院门外停驻,侧耳倾听她的欢声笑语,只是相对之人,却不是他。从前以为经过求而不得的苦楚,自己才是那个最懂得珍惜的人,可原来,在他遥望别人的时候,也从未珍惜过她曾经的如玉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