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茶水的丫头精致细腻地为二人烹茶煮水,手法纯熟,动作标准利落,沏好茶后,林菀儿朝岚心道:“王妃请用茶。”
岚心端起茶先是在鼻端略闻了闻茶香,接着慢饮一口,又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
林菀儿问她:“茶味如何?”
岚心看着她道:“苦。”
林菀儿低垂眉眼:“此茶名唤苦丁茶,初入口是苦味非常,入喉滚过几番,齿颊却可留香。”
岚心又端起茶杯,将苦丁茶一饮而尽,道:“叫我来喝这茶,是想讽刺我过的如这茶一般苦味萧瑟?”
林菀儿摇了摇头:“一壶茶,两人分喝,两人俱苦。只不过从今往后,就只有你一个人苦了。”
岚心笑笑:“看来姑娘是打算彻底抛却前尘拥抱幸福了?”
“是否为幸福,也未可知。”
“别人眼里是不是幸福我不知道,可在你眼里,自己选的路,哪怕是不幸也会逆转成幸。”
林菀儿面上诧异,嘴上只道:“王妃不知我从小艰苦,怎能体会我做此选择的心酸。”
岚心添了新茶,“其实也不难想明白不是吗?他出身尊贵,才情无双,样貌更是京都城数一数二,许多官家小姐当年都拼着家族背景求人到王府说媒,而你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从未动心……我想不是的,你动心了,但是你克制住了自己,最大的原因是他无权无势对吗?”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瞬,岚心看她不说话,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没有想反驳的吗,你要是不说话,我可就没法跟你辩下去了。”
林菀儿盯着她,眼神忽现凌厉,冷声说道:“我不反驳,的确如此。如果当年他不把皇位拱手让人,他若成了大肃皇帝,我一定会是皇后!如今我还用舍近求远嫁给殷国太子吗?”
“你怎么不明白,成了皇帝,就会做出许许多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里或许很多地方都会伤害到你,伤害到你们的感情。你只看到他无权无势,却没有看到他为你放弃权贵荣华,只因为你比皇位重要,比江山重要。”
林菀儿凝噎不语,她何曾没想过,可她那时一心只想做皇后,只当贺长兴是软弱。她从来没有看清过眼前人,也从未珍惜过他,竟然还有过这么一个他,为了自己放弃江山……这或许是很多接近皇位的人都无法做到的,那种诱惑太大了,没有几人能抵挡得住。
岚心见她神情,知晓她是明白过来了,缓了缓道:“有句话,原不应该我讲,但我出于私心,我想你放手,也想让他彻底放手。”
林菀儿看着她,岚心才道:“你既错过了一个,就不要再错过第二个。”
“你什么意思?”
“你费尽心思笼络殷国使臣,想必先前早已与殷国太子见过面了,可见他对你应该印象不错,拖了几年的婚事都未能忘却……”剩下的岚心未再多言。将最后一杯苦丁茶一饮而尽后,她起身准备离开。
林菀儿看着她的背影,忽而道:“你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回心转意再去找他吗?”
岚心头也未回:“你没这么傻,在你心里,他根本不值得你放弃一切。我说这番话,无非是替他抱个不平,但你也的确不配。”
回府后,岚心只觉疲累。觅冬照常给她漱洗准备晚上的寝衣,正在梳头时,觅夏匆匆进来道:“宫里的林姑娘来了。”
杏儿道:“金平公主?”
“正是她。”
“她来做什么?”
觅夏没好气道:“还能做什么,定是为了见王爷呗。”
岚心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找任她找,你不许声张,如今两国联姻在即,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肃朝的面子上可不太好看。”
觅夏知晓了其中利害,也立刻住了口。杏儿却呆望了岚心半晌,心中感叹无限。觅冬小声道:“王妃午后回来不久,奴婢就听福顺说了一嘴,有人找咱们王爷出去说话,王爷便问是谁,刚听了名字,就立刻回绝了,现在想来,估计也是她了。”
岚心却默不作声,心里也空空荡荡,林菀儿这是做什么呢,是临别前的诉衷情肠,还是悔之晚矣的深深执念?
林菀儿哭得抽抽嗒嗒不能自己,兴王爷却一脸漠然。直到林菀儿再一次扯了扯他的袖袍,他不着痕迹地抽离,往后又退了一步才开口:“我不想再伤阿岚了。”
林菀儿用帕子捂着泪痕:“那你就舍得伤我么?”
兴王爷看着她,眼中毫无波澜:“我们在一起,只是彼此伤害互相折磨。别哭了,你出嫁在即,如今却跑到我的府上哭红了眼,若是被人知道一星半点,传出去你日后到了殷国如何自处?”
林菀儿又向前走了半步,这次却不敢再伸手扯他,只是泪眼婆娑道:“我唯一也是最后的心愿,只是让你送我一程,你当真不愿意?”
兴王爷别过头去,淡淡道:“聚散已注定,相见不如不见,你是最早看开的人,为何成了最晚放开的?”
“所以你真的放下了是吗,你决定了……舍弃我,走向她?”
兴王爷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疼痛,他道:“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晾着她,阿岚是我的妻子,是我从头都做错了。菀儿,回去罢,今日一别,只愿你忘却前尘,得你所望。”
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林菀儿只觉得心仿佛撕裂开一般疼痛,从前仗着他的偏爱肆无忌惮,甚至习以为常到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可她却忘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当把他对自己的爱意当作习以为常而去肆意践踏时,就早已注定了日后的结局,他终于抽身走了,而她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他曾经的心痛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