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剑竖直立于台上，际水右手覆在剑柄底端，她的马尾松松搭在肩上，垂眼低头，身姿挺立，果然大将风范。
连气质出众的易风站在旁边都像是陪衬。
让一个托抢了主演的风头？真是有意思。
人们皆屏住呼吸，浑身无力，手脚冰冷，脸上有风刮过的刺痛感......贵宾席的人各怀鬼胎，不知在思索什么事。
整个西街都寂静无言。
际水自上台后一句话也没说。她抽出插在地板上的长剑，地面上的裂缝慢慢愈合，蓝色雾气消散，如同冰气的蓝色液体缩回地板中。际水转身走向后台，拉开帷幕，走下楼梯，那背影是易风再熟悉不过的了。然而易风没有回头看她，他只是直视着前方，似乎是灰蒙蒙的空气，混杂幽蓝的气味。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样的背影是什么样的。他看过千万次的场景。
当际水散开迷雾的时候，大构架的幻境被打开，际水强大的异能足以在短时间内支撑每个人幻境的“单间”，整个开幕式的场合被浓雾包裹，谁也没法看见谁，也触碰不到谁。隐蔽处的摄像头里是空白的影像。她的幻术自然屏蔽了易风，易风抓住她手腕，雾气中看不清她的眼睛。“际水，是你？你怎么来了？不要这样了，快点离开吧。”
“没关系。”际水说。“我若是不如他们的愿，只怕不会让我下台。”
没人会知道她是神。没人会在乎她是谁。他们只是想看曾经高高在上的“战神”形象崩塌，只是享受摧毁权势的快感，如果战神和他们是一样有诸多缺点的人、是懂得取悦观众的人，那他们就会在心理上有所平衡了。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
际水走进一片漆黑中，走完长长的走廊，才有空旷的大厅，大厅里有许多人，各种嘈杂的声音......舞台剧演员、歌手、灯光师、化妆师......她揭下面具，长发变回短发，盔甲变回长袖短裙。在来回忙碌行走的人群中，她敛起光芒，只低头不语，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游走。
“际水。”
有人叫她。
“你......”
“跟我来。”
“怎么了？”
直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启然之才停下来。
启然之转过来，向她伸出手，那只手真是手指修长，指节分明。际水迷迷糊糊抬手，启然之便拉住她的手。身边的人、物化作幻影消失，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突然关掉一个热闹的电视节目，房间里便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为什么......带我来他的幻境？
启然之拉住她的手慢慢走着，并不说话，际水也默默跟着，几次尝试着把手抽出来，轻轻挣脱几次，却被启然之重新握住，紧紧地牵着，这样实在是太别扭了！她的手不是让人牵的！天啊，她的手才拿过长剑！她不应该站在别人身后，她应该在最前方。
在白色的空白中走了许久。启然之轻轻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没多久......等等，不是你给我开视频让我赶来的吗？这里不是出现了碎片吗？”
“我没有给你开过视频。”
“......”谁干的？引她入圈套？这算什么？
“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没法好好说话，才开了一个单独的空间。我怀疑义莱被控制，或者是被关起来了，我找了他很久，竟然没有在工作人员那里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不过我推测他应该很安全，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次花会策划的目的性很强，我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企图，你......刚刚在台上忍一忍就好了......这样会被人认出来的。”
际水笑道：“除了易风还会有谁认出我来，你放心好了。”他们都知道南王镇主高傲惯了，向来待在神界，怎么会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花会？她本人见了还不得绕着走？或许还会外加一个不屑一顾的白眼。他们说得绘声绘色，传闻中的南王镇主真是在不同人的口中有不同的说法，实在个性鲜明。
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易风什么情况......大概之后也会责怪她。
虽然有些话际水和启然之都没有说，但彼此都很明白。将有大事发生，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你听说的南王镇主也像他们说的一样吗？以前待在神界，这些听得少，近些年真是传得越来越有趣了。”
“不是。我听说的南王镇主有大将之风，此前是神界最高统领者的左膀右臂，被世人赞颂。”
“不对不对，南王镇主不是这样的......你大概也很疑惑吧。他们说的就一定是假的吗？”
“那万年前......万年前的宴席......”
“什么？”
“没什么，不重要。”
“有些事情我记不清了，万年前的事，关于我自己的事，实在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启然之脚步放慢，愣了一下，有些出乎意料。
“不知道。不过忘掉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本来记性就很坏。”
“你一直都不想知道你忘记的事吗？”
“如果是不重要又很痛苦的回忆，忘记了也没关系吧......啊，你这小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对万年前的事情这么感兴趣？”际水笑道。她撇撇嘴，眼睛眯成小小的缝。她现在在这个幻境的空间里恢复了原本的样貌，琥珀色的眼睛透亮清澈，在暗光下又显得幽深灰暗。在学校待得太久，她竟然会不自觉去模仿身边较为亲近之人的表情，也算沾染了些从前没有过的习惯。
要是被务笛和易风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她。
“对了，我收到了这个，”启然之用另一只手去摸上衣口袋里的名片，递给际水看。“可能是很关键的人物。我还没联系上这女孩。”
成冰。
果然一环扣一环。故意让她注意到成冰，让她去找成冰。这确实是线索人物......从一开始，就有人预料到她一定会来花会。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真有人给她设套。
她看着这个名字许久一声不吭。启然之叫了叫她，她才回过神来。“你之前没见过这个名字么？我收到过她的个人信息表，不过那张表被破坏过，信息也不完整了。那是经过你手的名单......你没看过吗？”
“对，我拿到过全班的信息单......但并没有看过成冰的名单。”
“糟糕了。或许我身份早就暴露了，两种可能，一是设计我来花会的人很了解我，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有意而为之。二是他能力强大，是反叛势力中的一员，并在暗中控制整件事情的走向，而我只是一枚棋子，但这人并不十分了解我。要是前者，很有可能是神界中的人......若是这样，是不是可以猜想神界中有人与反叛势力勾结？要推翻神族......这对那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啊......”
这个设计这一切的人不仅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对她身边的人比较了解。这张网很细密，细密到串联起与她有关的人，其文、白栗、沛沛、义莱、云厉、易风......甚至，星启A班的每个学生的信息都被那人掌握着。关于鬼噬、灵魂碎片、封印，还有这所学校的其他秘密......
当真要推翻神界的统治？现在这年头神威都是空气吗？！
日初大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做出反应？难不成这神界还打算拱手让人了？他们哪里来的自信去推翻神的统治？是人力足够，还是深得民心？
早些年就有人故意散播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以此来毁坏神明们的形象，使其遭受外界质疑，败坏其名声，导致神界公信力也大不如前。神的威严减损，而神明们对此并不回应，更谈不上解释说明。大人说大部分人永远崇敬神明，因为神保佑他们平安顺遂。不需要担心人民做出不敬的事情来。
但事实远比他想象中严重。大人总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按照易风的说法，神明们实在太盲目乐观了。
大人太不关心神界的名声了，就算神被污名化也没关系吗？如果收到三界子民的信仰越少，神的力量就越弱，等到子民们不再愿意相信神的时候，神到那时候还能维持往日的地位么？答案是显然的。
她真想大声告诉大人，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现在三界对于神界的评价，让他正视现实，尽快想出对策、设计好方案，不要让事态恶化，最后到覆水难收的地步......神没有那么强大......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控制住三界。
只要问题还存在，就一定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大人到底怎么想的？
“际水？”
“嗯？”
“出去吗？”
“不，我想问你，刚才我在台上的时候，你一眼就认出我了么？你是不是以前见过我......我是说，当时在神界作为南王镇主的我，打过无数胜仗的我，你认识当时的我，对吗？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我？那我呢？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的印象？是不是......是不是我忘记你了？那段时间一些零碎的记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际水看着启然之的眼睛，眼神坚定，“你一定见过我本人吧，在我最得意、最为人称颂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