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到的那个孩子总是给她一种熟悉感,可她不知道孩子姓名,大概年纪。也许只是是务笛,又不太像务笛,但除此之外之外就没有别的解释了。她始终不愿意承认是那个孩子。
在万年前的宴席上,她失控失神,原因不明,其间发生的事都记不太清。那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剑上沾满了血,地上是散落的神元。它们破碎了,神元里的神气消散,泄露一般跑出,如一股股热气。
神不会轻易死去,不代表他们不会死去。他们的治愈能力强大,可若神元受损到无法复合,就会肉身脱离,会化作最低级的“鬼”,变成不会思考的一团团游魂,那时便与死去无异。
她在宴席前夕遇见的那个孩子,也在死去神明其中吧。她一定也挥剑刺向他,直至他的神元慢慢破碎,那个时候她的样子一定狰狞而可怕。她呆立着,仿佛只是个目睹悲壮景象的路人,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可她站在这些游魂之间,仿佛被无数眼睛死死盯着,脚下被怨气缠住,空气里的血腥味弥漫,一时难以呼吸。
日初大人站在宴席的**处,一脸失望地看着她,脸色灰青,神色凝重。只有大人看着她,用那样的眼色。际水原想说些什么,看到大人的神情时,就突然什么都说不出了,心里梗着,呼吸也急促起来。她见他失望极了。于是又委屈又心痛。
只有大人在场,他目睹了一切,但他没有出手阻止,只是冷漠地看完全程,像欣赏一场特别的表演。大人叹了口气,又笑起来,他说;“际水,我们的计划提前了,你做的很好。”
她看不懂大人复杂眼神里的东西。只觉得背后发凉,整个身体如同掉进了冰窟,大脑无法思考。
怎么......会这样呢?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后来他去问务笛,为什么要跑到她的梦里一直质问她以前的事,为什么让她这么焦虑失神。还有务笛说过他不喜欢她的梅子酒,在梦里为什么还要站在梅子树下?
务笛嘟哝道:“小时候你给我的梅子酒我都倒了,那个时候是真的很怕你。不会去梦里骚扰你的,你放心,梦里那个小孩肯定不是我。”务笛又问:“那孩子每天问你什么问题?你脸色这么差。”
际水沉默。务笛只是一个管理日常事务的小神,他并不知道宴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际水知道,那是秘密。
宴席一事就如未解之谜,被日初大人的绝对权威压制,谁也不敢过问。
同期,星启学院建立。
那个梦隔几天就会做,际水总是看见一棵梅子树,一个孩子,似乎是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孩,也许不是。那个男孩问她:“你喜欢梅子酒吗?”她回答不了,因为总是会想起来那个不该死去的孩子,这让她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无法被原谅。梦里看见的情景......有时是一只猫在梅子树上,有时是那个孩子用很温柔的声音问她:“你为什么要讨厌我,我只想好好活着。”
......
沛沛第二天没有来上课。倒是发了条消息请假,说是不太舒服。启然之想起来沛沛这几天确实精神恍惚,无精打采的,然而他也不好去沛沛的公寓,她一个住,就算他想有所照应,也不能贸然前往,便把这事和际水说了,也说了自己的顾虑。
正好今天际水课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学生自主练习,便腾出时间往沛沛公寓里去。除了学生档案资料的那些消息,她对沛沛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天的绝层空间里,这个女孩子送给她一支珠钗,沛沛仰头望她的时候,少女脸上的浅红宛若朝霞。她也会突然想,这样明媚的笑脸是她不曾有过的,她无法体会沛沛的惊喜与欢快。
沛沛的住处是两层的别墅式房子,外形精致典雅,从窗子里可见的淡粉色看去,还有一丝少女感的甜香味。际水站在门口,给她发了信息提示,过了一会儿才有沛沛的回应。门的信息控制感应起作用,缓缓打开,际水轻轻走进去。除了沛沛的公寓,她只去过其乐那里。里面陈设与其乐相差并不大,只是风格稍有不同。
沛沛在二楼,她便小心上楼去。见沛沛躺在床上,头微微歪着,听见际水脚步声后,沛沛起身,靠在枕头上。
际水走近了,听沛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叫了声“老师”,她从这声音里听出刺痛感来。沛沛的眼睛疲倦地抬起,眼白布满红血丝,黑色眼袋显得她憔悴枯黄,不是精神饱满的那种,而是会让人觉得浸着秋意的萧瑟枯黄。
有些吃惊,她原本是不太关注沛沛的,因她主要要调查这学校许多事,还要控制住鬼噬,实在忙碌,也没顾得上去注意是否有同学情况有异常。沛沛这种情况应是持续有一段时间了,可这孩子不吭声,也硬撑着,如果不是实在没精力去上学,她也不会请假。
际水正欲问她,还未开口,沛沛就不好意思地说:“失眠,失眠太久,没办法调节过来,已经太久没睡了。”际水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沛沛答道:“大概一周前。”
一周前,有些时日,沛沛已有一周未眠。
虽说是大家族出身的孩子,从小就有练习幻术的基础。但毕竟是人族的孩子,体质弱了些,睡眠方面的要求自然比那些鬼族妖族的孩子高。一周的强撑已是身体的极限了,所以疲倦不堪。
“能说说什么原因吗?”
“我......老师啊,我不是个好学生,您没必要在我身上花怎么多时间。我没关系的,以前也会段断续续这样,后来总会恢复的。”
际水正色道:“你是A班的学生,就是很优秀的学生,是我的学生,作为老师,本该就有关心学生的责任。”
责任......际水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也就没说话,只是看着沛沛。
沛沛对她颇有好感,际水对于这点还是能感受到,不然沛沛就不会兴致冲冲给她珠钗了。好像这些年她确实有了细微的变化,对人不再总冷着脸,而是去控制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出友好的神情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这么受孩子们喜欢,以前她所在之地,小孩子绝对不会往她这边亲近,她也想不懂,难道是时代变了?
沛沛努力睁开眼睛,说:“睡觉前总会想起一些往事,那些事情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一想起来就心里焦躁的厉害,觉得后悔自责,也就睡不着了。”她歪了歪头,也看向际水,“老师经历的应该比我多,也有过这种感受吗?”
际水艰涩地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样家族的孩子有压力实属正常,而沛沛却说她自己“后悔自责”。际水也后悔自责,她多希望自己也睡不着,睡着了梦里的人会一遍遍问她同样的问题,睡不着时反而不会时刻想到那里去,在梦境外她可以控制自己的意识,而梦境里她不是主导人。又何尝不是“后悔自责”过。
“是什么事,方便说说吗?说不定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如果需要帮助我也会尽量帮的。”
“嗯,”沛沛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天花板。“我亲眼看见哥哥死在我面前,我什么也做不了。要不是我,他现在一定是万众瞩目的那个。”沛沛声音沙哑却平静,就像在讲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听起来真的像电视剧呢,但是那件事确实发生了。还只有六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我吵着要哥哥带我去沙滩,但是途中发生了车祸,哥哥在车祸中护住了我,自己却丧命了。他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那个时候已经通过最高科技研究所的考核了,他说他想研发许多只有在梦里见到的科技产品......小时候我最崇拜他。”
沛沛呼了口气,揉了揉眼睛,接着说道:“人族的生命太脆弱,虽然地位仅次于神族,可寿命太短,在一些危急时刻还无力保护重要的人。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心要学习幻术,虽然过程可能会很艰难......那时自哥哥去世,家中的氛围一下就沉闷起来了,爷爷的脾气也变得很坏,但大家都不在我面前提起这事,没有人怪罪于我,可是他们越这样在我面前忍着悲伤,我越难受。我知道因为这件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而导致这种结果就是我。”
沛沛勉强地笑了笑,对着际水,“老师,我觉得我是罪人。平时我不会有这种极度悲伤自责的情绪,在人前我装作不在乎,不代表我真的不在乎。我已经习惯于保持笑容了,就好像一切都对我造不成影响一样。你知道吗?又一次我听见姐姐说我‘没心没肺,没良心’,毁掉了很多东西却还笑得出来......那个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而只是在门后笑了一下,好像麻木了......那个时候我才七岁,才练习幻术不久。”
际水沉默。沛沛无奈地笑着,“老师,你看,有些话说出来并不能缓解我的焦躁,只会让我一遍遍想起不好的回忆,让我更加难过。”
际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会想起不愿面对的过去。如同沛沛一样,活在自责愧疚当中。她也有不愿回忆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