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阁中。
“啊嚏!啊嚏!啊嚏!”司徒玄一个接一个打着喷嚏。
“站远点!”司徒澜百般嫌弃地喝道。
“呵呵……”连江飞絮都用丝绢轻掩着嘴偷偷地笑了。
“我发誓,夏幕不是圣女!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可怕。她和小师叔除了那张脸,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啊嚏!”司徒玄委屈万分地吼道。
司徒澜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狼毫搁下,抬眼看着司徒玄。司徒玄便赶紧捂着鼻子跑开了,他知道,刚才自己把话说得急了,不该提起司徒晚空的。那是他这位师兄的逆鳞,碰不得。只是他也委屈啊,他想表达的事情和司徒晚空其实没半点关系,他只想表达他对夏幕的恐惧好吗?
“阿玄哥哥,看起来那个夏姑娘,当真把你吓得不轻啊。”江飞絮觉察到那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便出来打趣道。
“何止是不轻,我整晚都在因为她做噩梦好吗?不是被雷劈就是在救火,弄得我整个晚上都在哭喊着逃命啊!”司徒玄说得可怜的不能再可怜了。
“哈哈……”诚然如江飞絮如此端庄的一个大美人,也被逗得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了。
“有脸说!”司徒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哎哟喂!我的门主大人,对于夏姑娘,小人我实在无能为力了。真的,求您饶过我吧。我也要学司徒明和司徒常二人,去蓬莱峰找薛峰主开副药才行了。”
司徒澜转过身不愿再看司徒玄浮夸的表演,不过转念心想事实也是如此,这才几天,月芽云间的七大峰主,居然有三个都吃上药了。唉!
正在这时,门外值守的修士进来禀报:“启禀门主。”
“何事?”
“夏幕姑娘在外求见门。”
“啊?她怎么来了?”司徒玄惊得嘴里能塞下一头鲸。刚才还在诽谤她,这会人就在门外了?当真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啊!
司徒澜心中也甚是疑惑,她怎么上来的?不会御剑,更不会瞬移术,而且她不是最讨厌爬楼梯的吗?
“不知,夏幕姑娘只说求见门主,有要事相商。”修士答道。
“她能有什么事?”江飞絮也眉头不由得一皱。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听闻到的关于这个夏幕的所有事情都是荒唐且可笑的,按说自己是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又无修为和灵力,怎能与自己有可比性。况且她才来了这里两个月而已,自己和司徒澜之间十五年的情份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但不知为何,女人的直觉就是告诉她,这个夏幕,对于自己,是个很危险的存在。
“让她进来吧。”司徒澜道,还是不急不徐,听不出情绪。
“是。”修士退了出去。
不一会,夏幕走了进来,只是与往常不太一样,今天的她看上去有点病仄仄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脸上的汗水在这样的寒冬里仍未干透,说明她爬得着实辛苦。
“夏姑娘,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呀。”江飞絮主动走上前示好道,不能乱了阵脚,面对这样不知所以然的敌人,应该更加淡定和优雅。
“无事。”夏幕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看人家大小姐,绿衫白袄,雪白的狐裘更是围在颈间,全身上下都是锦衣玉簪的装扮,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粉嫩嘟嘟的。
再看看自己,今天起来后就发现不太舒服,猜想十有八九是昨天淋了那场无妄的大雨着凉了。本想今天好好睡一觉,偏又明天便是云间雅集了,因此今天客舍里便陆续住进了一些其他门派的修士,吵吵闹闹,她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
睡不着,只好无奈地穿上衣服来找司徒澜,想拜托他,可不可以让自己住进圣女祠里,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就住几个晚上而已,等客舍里那些人走了,她再住回去就好。所以纵然万般不情愿,还是一步又一步拖着并不舒朗的身体爬了上来。好几次,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晕倒在长阶之上了。
可是一进到这里面,还没见着司徒澜,便看到一脸娇媚的江飞絮迎了上来,自问真的没有什么好心情和气度,更不愿意和她站在一起,显得自己更加相形见拙、灰头土脸。
司徒玄也走上来道:“啊嚏!夏姑娘……你是不是也昨天和我一样染上风寒了,我正要去蓬莱峰找薛峰主抓点药,要不要一起。”
“嗯?不用了,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昨天,真的很抱歉。”夏幕并不愿意再麻烦谁,这次来找司徒澜换住处,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
“无妨无妨,可是你脸色……”
司徒玄还没说完,身边便闪过一道白影,司徒澜居然就站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就见他抬手触上了夏幕的额头,吓得他一个喷嚏还卡在鼻间没打出来。
“你发热了。”司徒澜简单说出几个字,却让另外三个人都是一滞。
空气中静得可怕……
江飞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司徒玄也倒抽一口气,夏幕也被惊得往后退出一步,她觉得他的手明明比自己的额头还热吧。
“唔……我我我……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就好。对了,我就是想来拜托你一件事情而已的。”结结巴巴地说道,也不知是真发烧了,还是刚才他当着其他人的面那样温柔地对待自己,夏幕觉得这会自己真的是快要被烧着了一般。
看着她躲开,司徒澜也放下手,不在勉强,负手而立问道:“何事?”
夏幕左右看看,司徒玄和江飞絮都在,这样自己如何开口。
“嗯?我们在此,夏姑娘不方便说吗?”司徒玄一脸看热闹不嫌大的表情,若不是夏幕这会真的不太有精神,真的很想狠狠白他几眼。
而且看起来司徒澜也没有想要屏退他们的意思,所以只能略带尴尬地说:“没有没有,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和司徒门主也没有什么私事不能当人面说的。”
再看看司徒澜,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白,他有没有放在心上,无奈地继续说道:“是……是这样的,明天就是云间雅集了,现在客舍里住满了人,为了避免我在练习长安的时候伤及无辜。所以,可不可以拜托你,我想这几天去圣女祠里面住,因为我发现在那结界里,好像长安是只有声音没有灵力的。你放心,我一定出来的时候比进去的时候更干净,保证不会弄坏里面的东西,我发誓。”
……
“就这样?”待夏幕说完许久,司徒澜才出声反问道。
“嗯?嗯,就这样。”
“走吧。”言罢,司徒澜便牵起夏幕的手,两人一同消失在这玉暖阁中了……
“阿澜哥哥……”江飞絮的声音终究慢了,没落入司徒澜的耳。
司徒玄望着江飞絮那失落的表情,也只能轻声一叹了:唉!到底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都烫成这样了,为何不找人拿药?”司徒澜边走边说道,此刻背上就像背了一个大火炉一样。
趴在司徒澜的背上,夏幕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听到他这样问,只好又强打起精神来:“我该找谁呢?”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问题,但在司徒澜听来却是心中一紧,所以,她来找自己了,是吗?
“司徒澜,谢谢你。”见他一直不说话,只是背着自己走在圣女祠的结界里,抬头便看到前面就是圣女祠了,说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别动,前面就到了。”
既然挣脱不下来,再加上身体发软确实也不愿动,因此也就不在挣扎,只是趴在他背上轻轻说:“你放心,等云间雅集结束后,我便会回到客舍去。”
“……这里,你想住多久,都行。”打开门进去后,司徒澜终于回复道。
“真的吗?”夏幕一脸惊喜,如果可以,这个圣女祠自然要比客舍好太多太多了。
“嗯。”
“谢谢你了。”
“不必老对我说这个词。”司徒澜将她靠在软榻上,着手为她诊脉。
“不说谢谢吗?那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了。”夏幕自嘲道,他什么都有,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你在,便是报答。”说完,司徒澜站起来,还不等夏幕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便又道:“我去抓药,你先休息,我一会便来。”
“……好。”夏幕的眼泪跟着掉了下来,他再没有回头地朝门外复又走去,而自己就这样透过泪眼婆娑模糊的视线里,看着他的背影,喜极而泣。
这……算是他的回答吧!
自从司徒澜那十分模糊的回答后,夏幕自动变成了一块狗皮膏药,加上染病在身,撒娇、打滚、求抱抱,把司徒澜可谓是弄得焦头烂额。
圣女祠结界中无法使用法术,可难为坏了这位司徒门主,所有的小事情都变得麻烦起来,比如生火煎药。
此时夏幕拖着有些发软的身子,椅在门框上,后来干脆就坐在门坎上,看着司徒澜正蹲在那个小火炉前。
平时他总是那么纤尘不染、一丝不苟,天蹋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第一次,她看见他面带焦虑之色,小扇子‘忽扇忽扇’地摇啊摇,连白晳的脸上居然都沾染了些许炭灰。明明那样一个高大修长的男人,挤在那个小炉子前,显得有些笨拙和狼狈。却又可爱温暖得不似往日的冷漠与遥远。
夏幕忽然就觉得眼睛酸酸的,一个人坚强惯了,突然有另一个人出现,还是一个如天神般俊朗、气意风发、可以剑卫天下、横扫千军的男人。他愿意为你放下身姿,点一捧火,熬一碗药,为一个人。
若说前二十五她觉得自己是倒霉且一无所有的,那她此刻却忽然明白了,原来之前所有的不幸都是将幸运的积攒,只为现在可以遇见他。如今有了他,夏幕就觉得,哪怕再给她全世界,也不换了……
但一些患得患失的东西同时也开始往外冒出来,比如夏幕开始审视自己,真的配吗?这么好的男人,自己真的能和他一起走下去吗?开始一切都是新鲜的,可是万一新鲜劲过了呢?她还能安然无恙地抽得身出来吗?
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轻易,陷入深爱原来可以这么随便吗?一颗心如果真的付出去了,那便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当真就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了。
直到眼前出现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才把夏幕所有的杂念全部砸了个精光,因为此时她要面对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将这碗东西喝下去。
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充满了抗拒,其实自己只是感冒发烧了而已,没多大问题,按照往常一般抗一下也就过去了,不是非得吃药不可,更不需要喝这种中药。
“呜……我不想喝。”第一招,动之以情。瘪着嘴,可怜兮兮像只小奶狗般看着司徒澜,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几乎可以挤出水来。
“有病得治。”司徒澜话语简洁地拒绝了。
“我的体质其实还不错的,不需要喝药,只要睡一觉,捂出一身汗就会自己好了。你放心,身体是我的,我比你更了解它。”晓之以理,讲得认真又实在。
“越拖越严重。”再次明了拒绝。
“司徒澜,你知道我有多怕喝苦的东西吗?我告诉你,这药下肚,可能比一壶酒下肚,我的反应更可怕,你有心里准备吗?苦得吃不消的时候,我会打人的。”那就威胁吧。
“你打不过我。”
“你……”怎么才能说服男朋友不逼自己喝药?在线等,急!
“乖,喝了药再睡一觉,我在这里陪你。”司徒澜忽然主动道。
“啊?真的?你不走吗?明天就是云间雅集了,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去忙吧。”
“嗯,不走。”
“好,我喝。你不许骗我……”
苦到五官变形,然后司徒澜却在这时递上一颗糖果。夏幕想也不想地赶紧塞嘴里,霎时间便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嗯?不对,突然发现自己怎么如此没出息,司徒澜一句话居然就让自己稀里糊涂的把药喝了,自己的那点原则呢?为什么会有种很没面子被算计了的感觉?唉!果然人在生病的时候,脑子是不够用的。
司徒澜倒是果然说到做到,夏幕睡觉,他则在床边的木榻上打坐未曾离开一步。
因此当夏幕闭上眼、睁开眼都是他时,二十五年来,人生第一次感觉达到了巅峰。
夜幕降临,一名临月峰的弟子正端着食盒站在圣女祠的结界之外,尽管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天寒地冻,还装着满肚子的疑问,但仍然毕恭毕敬地站着等着。
不一会,司徒澜出现了,从结界中走出。
“门主,这是您要的食盒。”那名修士一看见司徒澜,赶紧双手递上。
“嗯。”接过食盒打开看了一眼,又转身走了回去。
只留下这名弟子风中凌乱……
“哇,好丰盛啊。”一天下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这会喝了药,又睡了一觉,烧也退了,肚子也就跟着饿了。夏幕完全没想到这么冷冰冰的司徒澜原来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竟早早地安排好了人送餐过来。不禁笑得一脸花痴口水,交到这个男朋友,当真是捡了个大宝贝啊。
“不一起吃吗?”夏幕只是随口问问,知道司徒澜是过午不食的。
“不吃。”果然,他只是端起了一盏热茶。
夏幕也不再劝,欢天喜地自己先填饱肚子。
直至亥时,司徒澜才返回了寰宇殿,夏幕又重新倒头睡了下去,还想明天一早也去看看那个云间雅集,凑个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