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烨等来了郎中确定药都抓齐了,掌柜也回复他定的家什已让店家加快送来,稍后就会到。他又和桂嬷嬷哄了允之喝下药,告知自己需要进宫一趟并嘱咐她们照顾好允之,便下楼叫来丁鹏黎慎押了王哲出来。
王哲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昨晚夜黑看的不是清楚,这会儿在日头下一照,整张脸活生生像个套着描着水彩的大头罩。丁鹏将他丢进车里,驾车跟着魏舒烨一路急行直奔皇宫。
到了宫门口已有赵彻安排的人等着,“魏将军,圣上让我们来押解犯人,你将他交给我们便好。”说话的是赵彻的近卫军心腹蒙统领。魏舒烨亦向他拱手掬礼,“有劳蒙统领,让你们久等!”随后伸手为他指引了后边的马车。蒙统领道了一声:“魏将军客气!”便提步上前,丁鹏已在一旁跪地等候,见人过来拱手垂头喊了一声:“蒙统领!”蒙统领点点头,往车门指了指,丁鹏立即起身为他打开车门。蒙统领伸头进去看了看,眉头提了起来,转头问丁鹏,“此人可还活着?”丁鹏回:“活着,我方才还查视过!”蒙统领舒开眉头,点头:“还活着就好!”他想想又转身对魏舒烨说:“魏将军,让你的部下把马车驾着随我去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圣上还在等你!”这犯人一看就是受过重刑了,估计是走不了路的。
魏舒烨答应了,“丁鹏,你带着他跟蒙统领去,事后再到此处等我!”又向蒙统领拱手致意:“有劳蒙统领,本将先去面圣。多谢!”然后一行人就此分开而行,魏舒烨穿进宫门向着御书房走去,急速的步伐旋起一股风,撩起他的衣摆随之舞动。
沿路的侍卫,宫女都暗自惊讶“一向稳重,温雅的骠骑将军为何如此飞扬浮躁?难道有紧急军情了?”
赵彻此时正和皇后完颜柔一起照顾生病的四皇子,四皇子赵裕因为难产,从出生起就身体羸弱,常年生病。他苍白的小脸让赵彻非常心疼,完颜柔眼睛通红,又自责起当初怀孕的时候不好好调整自己的情绪,没好好修养导致难产,害的孩子一出生就受罪。赵彻心中却是恨,如果那件事是真的,他一定不会放过王锐。正在三人都痛苦之际,听人通报魏将军已在御书房等候面圣。他于是对爱妻安慰了几句,赶紧摆驾御书房。
赵彻进来受了魏舒烨的行礼,“你来了!”又将他拉起来,一边走向上首的位置一边问:“李小姐现下情况如何?”
魏舒烨拱手:“谢圣上关心,允之现在总算稳定了些,我来前她已喝了药休息。”
赵彻点点头,“那就好!”顿了顿又问:“那王哲也带来了?”魏舒烨再回:“已交给蒙统领。”赵彻再次点头,咂了咂嘴,“王哲目无王法,唆使匪徒杀人掳劫,只此一条已是罪无可恕,想那王锐对此也无话可说。既然人已经押下了就让大理寺好好地审问,把他之前的罪恶也挖一挖,最好人证俱全,让他无可抵赖。”
“圣上英明!”魏舒烨恭敬地回道,虽然不能亲手杀了王哲,但那王哲也难逃一死,他心里还是好受了些。
“不过……”赵彻看着他犹豫地说:“若此事传出去,李小姐的清誉怕是……”此话让魏舒烨面上一紧,也犹豫起来。是啊,自己怎么没考虑到这一层?若是审问起来,免不了会带出允之,人言可畏啊,允之能受得了吗?一时间魏舒烨心里又乱成一团麻。
赵彻见他为难,脸上却是一笑:“魏爱卿啊,这个孤已经想到了。孤打算下旨告知王锐,就说:近期孤接到多起状诉揭发王哲长期打着尚书令府的名头仗势欺人横行街市,甚至杀人掳劫,百姓对他已是深恶痛绝却状告无门,唯有冒死向孤告御状,望孤为他们做主。孤听闻种种甚是心惊又怀疑,遂命人先押了人证与王哲,并着旨大理寺查办,待水落石出再做定夺。如果王哲是被诬告孤一定严惩那些陷害他的人,如果真是王哲所为,孤也定要严惩这个败坏尚书令府门风的逆子。魏爱卿觉得怎样?”赵彻确实是打算这么让人去宣旨的,一方面告知王锐那王哲长期霸凌他人的罪行自己都已经知道,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让他们家有机会为王哲包庇脱罪;另一方面没把话说死,借以拖延王家;再者等王锐那桩案子确定了,整个王家都无生路,何况王哲。
魏舒烨心下一想也觉得如此甚好,不禁感动的无以复加。他立即跪下,“圣上用心良苦,臣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圣恩。”并重重地磕了头。
“起来吧!孤这也是为其他受王哲霸凌的受害之人做主,惩治那恶徒。孤只叹发觉太晚,竟让那王哲横行了这般久。”赵彻轻叹一声。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知道的,见到的都是事实,可那些终究都是被层层掩饰后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他一但想探究,那些事物就会被包的更紧,描的更合理。装饰到他就是怀疑过也会认为自己多心了。
魏舒烨见赵彻一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且面露落寞之色,于是上前问到:“圣上昨日说有事告知臣,不知是何事?”赵彻昨日去大营找自己,他就觉得赵彻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他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忧虑又难以启齿?
赵彻被魏舒烨拉回心神,端起茶喝了几口,抿抿嘴问他:“你对朝中各大臣之间的联姻关系了解多少?”魏舒烨一愣,随即认真思考起来,可他脑中对这些事印象模糊,或许以前去吃过喜酒,但回头也没放心上,一时间脑海中也搜不出几对来。
赵彻抬眼看着还在思考中的魏舒烨,接着自顾自说起来:“就说王锐吧。据孤所知王锐的长子娶了京兆府尹章富仁的次女,次子娶了御史大夫石度的小女儿,长女许配给大都护管冀的长子,他还有个侄女去年刚许配给北大营的屯骑校尉白文俊。而其他大臣之间也多有姻亲关联。”赵彻停下来又咂了一声,“同僚之间互相联姻并没什么可稀奇的,他们若是单纯为着子女幸福,家族开枝散叶而找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孤也乐得其成。可他们若要借结亲之名拉党营私,甚至做出危害社稷苍生的事情,孤,是绝不会容许的。”赵彻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魏舒烨闻言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赵彻,而后小心地问:“圣上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赵彻沉默片刻,从身边心腹太监洪公公手上接过一个匣子,打开后抓出一叠奏表轻掷在案上。那一本本硬面奏表碰撞在木质表面发出“噗噗”的闷声,散乱地铺开。“这几个月,孤接连收到秘密呈上来的奏表,说的都是部分大臣及其亲眷,附属所做的种种恶事。”赵彻捡起其中一本看了看摊开,“这是弹劾王锐的长子王召,去年在宁道府赈灾时,伙同知府贪赃王法,中饱私囊,致使数万难民不但无法得到安置且死伤更多,他们还瞒报了那些死伤的人数。”“这本是告发陇西,益州,上党,豫章,安定等地的官员长期向王锐等*官*贡财帛,他们为了孝敬这些大臣私自复加*税*刮百姓。”赵彻又拣出一本奏表翻了翻砸在案上,“还有,这本。大都护管冀的侄子多次替他向乡绅富商索贿。”“还有,石度的次子被指在出使袞州时看上一个良家女子,强行带回来做了填房,那女子的未婚夫上*告御状又被他次子拦下暗中谋害。那未婚夫的家人几次上告均遭威**打。”“还有……”赵彻一本本攉开奏表,表情越来越怒,“这些个,嗯,收人钱财许人官职的。还有揭发他们在各部举荐安插自己的人……”随着奏表一本本被揭开,那些明为忠良实则奸佞的人的罪行也一一浮出水面。“啪”一声巨响,赵彻这一掌几乎让长案散了架。“这些人简直可恶至极!”身边的洪公公始终垂着头不动,这些日子他已经不止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了。赵彻每接到一本奏表就怒气攻心。而魏舒烨却是心中大骇,他蠕蠕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大怒中的赵彻来回踱步。
过了一刻,赵彻才停下来手撑着案面缓息,王锐等人做得又何至于此,只是他们行事一向谨慎细微又相互遮掩,查证起来颇为困难。不过,既然能抓到蛛丝马迹,孤就定要将他们查到底。他吐了口浊气,对站在下边垂首沉默的魏舒烨说:“这几月孤常常难眠,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拼死才打下的*山岂能由这帮奸*之人糟蹋?”
魏舒烨拱手开口道:“臣得圣上如此信任,臣感铭于心。圣上有任何事需要臣去办尽管下令,臣即使抛却性命也定会为圣上鞠躬尽瘁。”听赵彻讲了这么多,魏舒烨已是震惊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震惊于那些大臣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北夏建国也不过十余年,*土*生稳定发展更不过这五六年,这帮开*功*竟然就已是忘了本心,醉迷在*势*望中,这怎让人不心惊胆寒?
“这些事孤自有交代别人去办。孤只是压着心里太沉重,今日吐了出来好受多了。”赵彻缓缓坐回椅上,“你回去吧,王哲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近期营中若无重要的事孤准许你多抽出些时间去照顾李小姐。”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他告退。魏舒烨见他神情疲惫,眉绕愁丝,也是很难受。
在他心中,赵彻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更是一个宽仁淳厚的皇帝。不说他救过自己,就是曾经为了跟他争夺皇位几次欲至他于死地的赵飏,他也是不计前嫌。大夏亡后赵飏在边境游荡这些年,几次陷于险境他都暗中出手相助。赵淳儿当初了为复仇,处心积虑笼络赵飏帮他争取皇位,更期望拿捏尚且年轻的赵飏做自己的傀儡,可赵彻依旧是放过了她,甚至冒着被联军识破的风险在抗戎中救了她一命。还有那些一直追随他的人,他立国后都委以重任并给了他们充分的信任,如自己这帮武将,也如王锐之流。赵彻曾说过,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父皇那样偏执重疑让众臣包括妻儿都时常提心吊胆无法亲近的人。可王锐他们回报赵彻的是什么?
北夏建立初期根基薄弱,依旧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赵彻在大夏时就是皇子中难得的将才,面对围拥在新朝四周的虎视眈眈他自是坐不住,和各位大将几乎常年在四处出征奔波,可朝中留守的大臣们却暗地里拉帮结派,迫不及待地享受起权力带来的满足。待天下大定赵彻回过头来亲理朝政,却被这帮人处处牵绊。如今那些人的关系网犹如大树的根须一般茂盛,再如此下去,赵彻即便是开国之君也会陷于这帮人的钳制。
魏舒烨呆立了片刻,跪地:“圣上无论何时何事,臣必定舍命相陪。”他抬头时坚定地看着赵彻,赵彻也看着他,而后两人相视一笑,赵彻点点头轻声道:“去吧!”
魏舒烨走出御书房,在门廊上站了一会儿,春风轻柔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沉重的心舒缓了些。他相信赵彻能够处理好这些人这些事能够治理好这片江山,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百倍精神继续守好南大营,当赵彻需要时招之能用,用之则胜。这是他对赵彻最好的回报和支持。
寂静的御书房里,赵彻依旧坐在椅上沉默着,窗棂透来的光洒在下首那两排椅子上,细小的微粒浮在光影中跳动。他似乎又看见在这些椅子上坐过的那些个大臣,他们时而与自己欢声笑语,时而与自己剑拔弩张,时而欢欣,时而皱眉……往日之景在眼前浮现,他的心中却是愈加的悲凉。他自认不是一个忘义狭隘,独断专行的皇帝,可为何他们还是不满足?赵彻的手指一一抚过那些散开的奏表上的名字,王锐,章富仁,石度,万守明,管冀,秦衡,林四海……他们都是自己从青年时就一直敬待的良才,亦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朝廷重臣。可什么时候起他们竟变成了喂不饱的狼,得到官爵要富贵,富贵了又要计谋更多。
自己这个开国之君都差点被他们迷惑蒙蔽,那延儿呢?他不禁想到自己的皇长子,同时也想到了病弱的四皇子。一想到王锐对自己的爱妻皇子所做的事,赵彻的手咻地握紧了,纸张被揪出一道裂口。如果不是因为得知了那个秘密,自己也不会去调查王锐和其党羽,也不会知道他们这么多的罪行。就算自己什么都可以宽恕,但他王锐胆敢做出这般谋逆之事,这是他绝容忍不了的。再让他们再继续壮大下去,自己这十数年,历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建立起的国家,最终会是谁的?
思及此,赵彻抬起一只手按着眉心喃喃自语:“他们为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