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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发誓

过了两天,路平把一口红木大箱子送进宫来,沐弘验了货,命人搬到凤凰宫。他守在门外露台上,一直等到中午,才见到慕容冲在侍卫的簇拥下,骑马回宫。

沐弘连忙走下台阶相迎。慕容冲踩着侍卫的脊背下马,正眼不瞅他一下,紧绷着脸,自顾自拾阶而上。沐弘闷声跟在后面。

慕容冲走进大殿,卸下披风,一屁股坐在正中的胡床上,内侍忙呈上一碗温热的羊奶。慕容冲捧在手里慢慢啜饮,老半天才喝完,开口问道:“堂下何人?”

沐弘知道他又要作妖,小心翼翼地行了礼,答道:“微臣太史令沐弘,拜见王爷。”

“太史令眼里还有我这个王爷?”

“微臣不敢。”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慕容冲冷笑,“我叫你不要去吴王府,你跑得个起劲;上次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许你擅自外出打猎,你压根不放在心上,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他越说越来气,举起手里的空碗就要往地上砸。砸到半途却收住了,把碗看了看,说:“这羊脂白玉碗很金贵的,犯不着因你而毁掉。”

“王爷息怒。”沐弘说,“微臣命贱,不值这么金贵的碗。”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慕容冲怒极反笑,“你这个贱奴才,还敢到太后面前去告我的刁状。今儿你自己跑来找抽,可怪不得我。”喊一声“来人,把他拖下去打屁股。”

殿外立刻跑进来两名高大健壮的侍卫,把沐弘提溜到门口,按倒在地。

沐弘叫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对我用私刑。”

慕容冲笑道:“你还敢嘴硬?左右,把他的裤子扒下来打。”

沐弘见势不妙,忙叫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我今儿是来给王爷送礼的,王爷看了不满意,再打不迟。”

“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慕容冲早就看到门口的大木箱,冷笑道:“你又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沐弘求告道:“两位大哥暂且松手。”

侍卫们知道他是中山王的宠臣,两人常在一起玩闹,也拿不准这回是来真的,还是开玩笑,不敢轻易下重手。见慕容冲口气松动,便放开沐弘,退到一旁。

沐弘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大木箱前掀开箱盖,塞在里面的毛皮反弹起来,犹如雪白的羊乳从箱中涌出。侍卫们都看呆了。慕容冲好奇地跑过来,伸手摸了一把,问道:“这是什么?”

“这件白熊皮是微臣献给王爷的生日礼物。”沐弘说着,让内侍抬进去。熊皮铺在胡床上,顿时满殿生辉。精心鞣制过的毛皮柔软顺滑,熊头保留原样,里面用草籽碎布填充缝合,栩栩如生。搁在靠背顶部,显得威仪赫赫。

慕容冲上去坐了会,说:“不错。白熊世上罕见,你从哪里搞来的?”

“微臣亲自率领猎队,在山里寻觅了三天三夜,才打到这头白熊。”

“三天三夜就能打到白熊,你骗鬼去吧。”

“微臣不敢扯谎。”沐弘辩解道:“微臣听说小王爷生辰将近,寻思着敬献什么礼物才好。碰巧遇到一个老猎人,告诉我有个秘密的山谷,熊常在里面冬眠。微臣当即组队前往,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这头白熊。”

“两年前太傅听说山里有白熊,也派人去找过,找了三个月都没找到,你三天就打到了,运气也太好了吧。”

“不是微臣运气好,是小王爷洪福齐天。”

“行了,少拍马屁。”慕容冲已是面露笑意,“你果真是为了我才进山打猎的?”

“当然了。一打到这头熊,微臣就赶着回城,把新鲜的熊胆和熊掌献给太后。熊皮需要鞣制剪裁,耽搁了些时日,直到今天才送来。”沐弘说,“熊掌你吃过了吧,好吃吗?”

“有这回事?”慕容冲纳闷。一旁的内侍忙禀道:“五天前,膳食监送来一盅熊掌炖火腿,说是太后的赏赐。王爷尝了,称赞味美。”

“熊胆和熊掌献给太后,熊皮送来给我,倒是物尽其用。”

“是啊。剩下的熊肉留在火锅店里,当山珍来卖。虽然肉质比较老,但有些顾客喜欢猎奇,卖得还不错。”

“切,你倒是精明,把这头熊吃干抹净。”

“小王爷过奖。”沐弘说,“这头熊本来活得好好的,却因我而死。我把它身上的每个部分都充分利用起来,才对得起它逝去的生命。”

“这话说的奇怪。”慕容冲反驳道,“山林里的鸟兽生来就是我们的猎物,射杀它们还用得着愧疚吗?”

“非也非也。自然界中没有哪个生物是为人类而生,我们只是凭借智慧和力量强行剥夺了它们的生命。佛说众生平等,世间所有一切万物,根源都是相同的。鸟兽虫鱼,甚至宫殿里的石头木头,分解到最后,都是由同一种名叫夸克的基本粒子组成。人死后埋进土里,腐烂分解,变成养分,被青草树木吸收,鸟兽吃草叶种子,身上就带了人的部分物质,人再吃鸟兽植物,又把自己吃回来,所以万物一体,循环往复……”

“打住,我不想听你胡扯。”慕容冲毫无兴趣,他抚摸着毛皮,说道:“白熊皮确实很珍贵,但我想要的是另一件稀罕之物。”

“稀罕之物?”沐弘心想,你把我当机器猫呢,口袋里一掏就是一件跨时代的产品。他苦着脸说,“且容微臣回去好好想想。”

“不用回去想,现在就能给我。”

“那是什么?”沐弘茫然。

慕容冲起身走到他面前,“你的忠诚。”

“我对小王爷一向是忠心耿耿。”

慕容冲抓住沐弘的胳膊把他拽到殿外,指着天空说:“我要你对天发誓。”

沐弘无奈,跪在青石台面上,一手指天说道:“我对着这个天,我对着这个地,发誓,我是中山王的人,一辈子跟随他,效忠他,听他差遣。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说完,他抬头问道:“行了吗?”这时,他看到慕容冲脸上绽放出笑容。

沐弘陪伴他这么久,从没见过他笑得这样开心,这样欢畅,这样心满意足。这个笑容又是如此甜美,光芒耀眼,似乎把头顶上阴沉的天空都映亮了。沐弘目眩神迷,喘不过气来,忽然觉得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你可要记住你今天发的誓……”慕容冲说着,猛地在他肩上拍了一掌,“你在发什么愣?”

沐弘捂着肩膀,哀声叫痛。

“怎么了?”

“还不是被你砸的?”

“这么久了还在痛,是不是伤到骨头了?快去让太医瞧瞧。”

“我是贱奴坯子,皮糙肉厚,不妨事。”

“沐弘,我以后不打你了。”慕容冲认真地说,“你若敢背叛我,自有天谴。”

沐弘发觉,隐藏在心底的田园梦褪去了颜色,逐渐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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