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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寻找陶渊明

沐弘原本就识得繁体字,只是不会写。公主拿出两部厚厚的《说文解字》,挑选了两千来个常用字来教他。沐弘第一天就干掉了五百个字,把公主惊得口瞪目呆。沐弘回去一想,自己不是傻子么,按这个速度,四天就学完了,以后还用什么借口去见公主?第二天立刻降到五十个字。

一天,他在院子外面看到两丛盛开的菊花,欣赏了一会,练字的时候想起来,顺手写下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公主见了,爱不释手,反复吟咏,赞道:“沐弘,你写的这两句诗,意境太美了。”

沐弘可不是沽名钓誉,剽窃别人作品的卑鄙小人,连忙纠正道:“这首诗的作者是大名鼎鼎的陶渊明。陶渊明你应该知道吧?”

公主摇头:“未曾听说。”

沐弘介绍:“陶渊明是晋国的大诗人,写了好多脍炙人口的诗和散文。这个人只做过几任小官,在官场上没混好,和上司也处不来,索性辞职回家当农民,一边种田,一边写文章。他生前贫困潦倒,死后却名垂千古。我上学的时候,课本里收录了好几篇他的诗文,都是要强制背诵的。”

“原来你上过学呢,是在哪里上的?”公主好奇地问道。

“呃,这个……”沐弘说漏嘴,只能胡编一通:“我小时候住在一个村庄里,念过两年私塾。后来遇到战乱,和家人失散,被人贩子掳去,卖作奴隶。”

“真可怜……”

“嗨,外面乱得很,像我这样的人多着呢。咱们还是来说陶渊明吧,他有个名篇,叫做《桃花源记》,讲的是一个打鱼人,误入深山,遇见一群先秦遗民,躲在山里过好日子……”拿起笔,把文章默写在纸上。

公主念了好几遍,感动得泪光点点,惊叹道:“世上竟有这么绝妙的文字,简洁优雅,寓意深远,真是太美了……我从小由宫里的女官教导读书,从没读过这样的文章,还以为汉人的书都是艰涩生僻,枯燥难懂,没有丝毫的趣味。”

沐弘笑问:“公主念的是什么书?”

“主要是女训,女诫,稍稍学了点易、礼。”

沐弘看到案头有一部《列女传》,忍不住批评道:“这种书就是糟粕,毒害妇女的身心健康,束缚妇女的自由意志。公主还是不看的好。”

清河公主笑道:“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推开花窗,拿起书扔了出去。只听外头哐啷一声,不知砸到了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一名侍女捧着书来到卷帘外,禀告道:“这本书不知什么原因从天而降,砸碎了窗外的花盆。”

屋里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公主笑道:“它竟然又回来了,扔都扔不掉。”

沐弘说:“砸到了花花草草可不值,让人收起来吧。”

公主挥挥手,让侍女把书拿走,兀自笑个不停。沐弘看着公主娇美的笑靥,心想,如果能让公主这么开心,要他做任何事情都心甘情愿。

“公主喜欢陶渊明的文章,我去京城里找找看,能不能买到他的文集。”沐弘许诺。

沐弘先去太学找书,问了几位太学博士,都说从没有听说这么个人。沐弘暗自诧异,他记得陶渊明是晋朝人,但不知道是西晋还是东晋,难道他现在正在种田,还没有成名?转念一想,陶渊明写的都是田园诗赋,不是那种佶屈聱牙的儒家大作,应该只在民间流传,不会收藏到太学里去,博士们没见到也属正常。就趁着空闲,到京城里的书肆中寻觅。

大军在外征战,京城里少了一半人口,百业萧条,市面上冷冷清清,很多店铺都关门停业。沐弘把东市西市都找过一遍,没看到一家书肆,心想怪不得封枢担心文明消亡,这个时代的人都不读书了。

他怏怏地往回走,不经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拐角处的一家茶水铺里忙碌。他走到门口往里瞧了一眼,叫了声:“路平。”

路平回头看到他,忙招呼道:“沐弘,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坐。”

沐弘说:“我上街闲逛,路过这里正巧看到你。你的伤好点了吗?”

路平把他让到里面坐下,一只手拎起茶壶倒了杯茶端给他。

沐弘说:“你别忙,我自己来。才过了没几天,你的伤还没好透吧,怎么就已经出来干活了?”

路平说:“没事,上着药膏呢。胳膊都没了,好不好都是个废人。”

沐弘听了难过,扭头把铺子打量了一圈,只见店铺简陋,总共只有十来个座头。沐弘问道:“这是你开的店?”

“是啊。”路平说,“我少了条胳膊,不能当兵了,家里拿钱帮我盘了个门面,好歹给自己挣口饭吃。”

“你过来坐呀。”沐弘说,“现在城里人少,街上都见不到人,你何不在家多休息两天。”

路平打横坐下,叹了口气,“在家闲得慌,还不如过来收拾收拾,有点事情做做,就不会老是想过去的事。”倒了杯茶,握在手里,“弟兄们都不在了,我还能坐在这里喝茶,自己想想,也算幸运的了。”

沐弘安慰道:“你要想开些。”

“我忘不掉。”路平眼眶泛红,“一闭上眼,就看到老大倒在血泊里,邓其手里拿一把亮闪闪的大刀向我砍来……做了半年的好兄弟,每天一同吃饭,一同睡觉,他就这么恨我们?他的心是铁打的?”

“我都没想到邓其会做这样的事。平时他一声不吭,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你们怎会和他做朋友?”沐弘问。

“邓其是新兵营里武艺最好的,猛哥笼络他,把他带在身边。”

“他是晋国遗民的后代吧?”

“晋国遗民怎么了?邺城里一半人都是晋国遗民。晋国退守江南好几十年了,谁还记得以前的事?晋国给他什么好处了,他要这么死心塌地?”

“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痛恨蛮夷?”

“没有,邓其不爱说话,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我有时候想,他把粮草队的人都射死了,把我们留在最后。如果猛哥没有冲过去拦阻他,他会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想会的,我们那时候逃走就好了,反正粮草也救不回来。”沐弘说。

“猛哥职责所在,他一定会去拦邓其,邓其也一定会杀了他。”路平反复嘟噜着,“他那一刀,就像砍在我心上,把一颗心劈成了两半……他还不如把我砍死算了。”

“我杀了邓其,心里一直很难过,比炸沉一支舰队都难过。我看到你们倒下,吓得要死,但凡还有一点理智,我就该逃走……”

两人唏嘘良久,茶铺里没有进来一个客人。

路平看着他的穿戴,说:“沐弘,你倒是当了官,我们这些人里,数你运气最好。”

沐弘说:“芝麻大的小官,不算什么。”

路平说:“那可不同了,你是官府,管人,我是平头百姓,受管。”

沐弘听得不舒服,把口袋里的银子都掏出来放在桌上,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路平忙推让:“我不能拿你的钱,我还欠你钱呢。”

“猛哥临去前要求销账,我答应了。”沐弘说,“你就别记在心上了。”

路平把他送到门外,两人道别。

路平说:“我俩现在是不同道上的人了,我对你没有任何用处。祝你一路高升,以后也不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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