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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身份的两难

沐弘退到山壁前,身后是昏迷的陆平。三名晋军端着长枪把他围住,其余的人四处搜索,在尚未死去的人身上补刀。沐弘把短刀横在胸前,心里明白昆吾刀再锋利也救不了他的命,这两天处处遇险,垂死挣扎,终究还是逃不过去。难道他的使命已经完成,老天爷不允许他再活在这个世界里了?

“来呀!”他大喝一声,上前一步,挥刀把一支枪头削断。他勃发的愤怒不是针对要取他性命的敌人,而是那双看不见的命运之手,把他当虫豸一样任意拨弄。

另两支长枪毫不迟疑地向他刺来,沐弘本能地后退躲避,眼看闪着金属寒光的枪尖缓缓触到他胸前的黑衣,这一瞬间忽然被延伸得无比漫长。

“嗖嗖”声响,羽箭从他耳边掠过,射入对方的胸膛,长枪跌落。沐弘一脚踩在陆平身上,失去平衡,仰面倒下。在他头顶上,四只碗口大的马蹄一跃而过,马上的骑士侧身挥刀,锋利的刀刃轻易地摘下转身逃跑的敌人的脑袋。

蹄声如雷,震动山谷。沐弘蜷缩在岩石下,大队骑兵从眼前呼啸而过,晋军且战且退,丢下一地的尸体。

战斗很快结束。冲在头里的骑士兜转马头,来到沐弘前面,傲然一笑:“你没事吧?”

“我没事。”沐弘站起来,“麟殿下,你来得正巧。”

“正巧赶上救你一命。”慕容麟哈哈大笑,翻身下马,“怎么样,我的连珠箭射得准吧?”

“漏了一个。”沐弘说。

“正好拿来试刀。”慕容麟漫不在乎,拍着沐弘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还搞得这么狼狈。”

“说来话长。”沐弘道,但他情绪低落,懒得解释由来。

此时粮草已烧掉了大半,燕军没有办法灭火,只能由着它烧。幸好此处都是岩石砂地,植物稀少,不至于引起山林大火。

慕容麟吩咐下属将尸体扔进火里一并烧了。沐弘见他们把晋军和燕军的尸体分作两处焚烧,还在地上挖了两个坑,把骨灰分开来埋葬,显见古人对待死后的殡葬还是相当慎重。

他看到邓其的尸体被搬到刘猛旁边,不由得想起他杀害同伴,烧毁粮草,应该是晋军的内应。他为晋国而战,死后有知,是否更愿意和晋人埋在一起呢。

慕容麟见他呆呆的不作声,问道:“想什么呢?是不是吓破胆了?”

沐弘心里难过,正想要找人倾诉,说道:“我杀人了。”

“杀人有什么稀奇?”慕容麟奇怪道:“老子哪天不杀人?”

“他不一样。他曾是我们的兄弟,同住一间房,同睡一张床,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是他吗?”慕容麟指了指邓其,“我见他的伤口在后背,就知道不对劲。”

慕容麟走过去,用脚尖把尸体翻过来,露出面容。他吐了口唾沫,骂道:“晋人余孽。”命手下把尸体搬到晋军那一堆。

听到“晋人余孽”四个字,沐弘就明白了,他重新回忆起历史课本上学过的“五胡乱华”:八王之乱后晋朝衰落,胡人乘机南下,占据中原大地。五个主要的胡人部落便是匈奴、鲜卑、羯、羌、氐。拓跋鲜卑建立了代国,慕容鲜卑建立了燕国,而秦国是氐族人所建。西晋灭亡后,晋朝皇室和士族南下,进入长江流域,建立了东晋,史称“衣冠南渡”。穿华服戴高冠的世家贵族逃走了,却把广大劳动人民遗留在北方,承受胡马的蹂躏。一部分人接受了外族统治,死心塌地;还有部分人却心怀故国,盼望王师北伐,解救遗民于水火。

“这些晋人余孽归化我大燕这么多年,仍然存有异心。若不是他们暗中相助,桓温怎能这么容易就深入我国,一路打到邺城?”慕容麟愤愤然,“皇帝心太软,不肯惩治这些祸害。换了我,早就把他们全部杀光了。”

邓其冷峻的眉眼浮现在眼前,乌黑的瞳仁里流露出的是憎恨、厌恶与蔑视。沐弘心情沉重,他心里当然认为自己是汉人,但他穿越的这个身体却在燕国,得到鲜卑人的认同。那么他到底该算做汉人还是鲜卑人呢?他应该帮助晋国还是燕国呢?

他头脑一片混乱,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麟搂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杀了个内奸,有什么好难过的,别去想它了。咱们说点开心的,那天在怡红院被老鸨耍了,没让兄弟乐到,都是哥哥的错。那什么花魁,早被人玩烂了,不配来伺候咱。等仗打完,回到邺城,我给你找个没开过苞的黄花大闺女,细皮嫩肉,干干净净,包你满意。”

沐弘摆摆手:“别提这个,中山王都知道我去嫖妓了,整天挂在嘴上损我。你砸了妓院,难道吴王没惩罚你?”

“怎么没有?若不是要上战场,老子这两条腿就保不住了。”慕容麟恨道,“京城子弟打架斗殴天天都有,从没人管。老子打个架,这帮言官就拿到朝堂上弹劾,分明是故意让我爹难堪。”

沐弘不想再和他扯这些事,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的任务就是肃清渗透到后方的晋军,保证粮道畅通。胆敢入侵后方的都是精锐,厉害得很,我手下两百多骑兵,这两天打下来,损失了一半人马。听说昨日一战,我军惨败,死了一万多人,我这边恐怕补不到人手了,接下来更加艰难。”

“你不知道吗,昨夜晋军的舰船发生爆炸,整个舰队所剩无几。”沐弘说。看来古人的通信手段不发达,很多消息都严重滞后。

“真有此事?”慕容麟惊得跳将起来。

“当然,我亲手……亲眼所见。”

“竟有此事!”慕容麟激动地拍着大腿,“听说范阳王击败了袁真的部队,把晋军的粮草大营给烧了。如今舰队覆灭,晋军失去补给,无力支撑,肯定要撤退了。”

“那敢情好……”

“沐弘兄弟,眼下就有一个立功的好机会。”慕容麟两眼放光,“主力部队撤退,这里的晋军小分队也会跟着离开,不用我管,粮道自然就平安无虞。舰船烧毁,船上的人不会留在上面等死,肯定跳河逃生,被水一路冲下来。这样的话,黄河沿岸就会有很多逃窜的士兵。我带着骑兵过去,正好把他们都收拾了,说不定还能抓到个将军级别的大人物……”

他大喊道:“弟兄们,手里加把劲,赶紧把活干完了。我带大家去捡漏,有大把的人头可以砍,大笔的赏金可以领。”

士兵们轰然答应,把骨殖从火堆里扒拉出来,倒进坑里掩埋。

沐弘知道鲜卑人是按敌人的人头来论功行赏的,听到有头可砍,自然人人争先。

慕容麟对沐弘说:“我给你配一匹马,你跟着我去。咱俩好哥们,有酒一起喝,有财一起发。”

“我就不去了。”沐弘拒绝,“不过马要给我一匹,我要回大营向中山王复命,这位受伤的兄弟也要带回去医治。”

慕容麟给沐弘两匹马,派了四名骑兵护送他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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