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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沐弘说苟太后

张孟下狱后,彗星凶兆的论调彻底偃旗息鼓,长安城里恢复了平静。守护凤凰殿和合欢殿的侍卫减少大半,但仍保留了部分人员,昼夜轮值,不曾放松。

慕容冲的伤势好得很快,可以起来走动了。他在屋里躺了十来天,早就闷坏了,让沐弘扶着他四处转悠。凤凰殿地势高,两人站在殿外平台上,眺望未央宫景色。寒冬即将过去,树冠上爆出浅绿的嫩芽,空气里流动着梅花的冷香,沁人心脾。

“张孟勾结内宦,蒙骗君上。现在谎言戳穿,陛下震怒,对他的言论已不再相信。那些想要除掉鲜卑的人,也失去了理论依据。”

“一个六品小官,居然搞出这么大的风波,太史令是个很敏感的职位,沐弘你要好好把握。”

“小王爷放心,臣绝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我是说,你掌控了观星台,以后就是你说了算。如果哪天我们要对付谁的话,也可以利用一下星象。”

“臣绝不允许把天文用作杀人的工具。”沐弘坚定地说。

“伪君子,没劲。”慕容冲冷下脸,一瘸一拐走到栏杆另一边。

沐弘跟过去,站在他身边,转头看他。

“看什么呢?”

“小王爷长得很快,个头快赶上我了。”

“所以说你不中用呢,个子都长不高。你跟我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变化。”

“微臣再怎么变也赶不上小王爷,索性就不变了。”

慕容冲被恭维得高兴起来。沐弘贪看他的侧颜,挪不开眼珠。

婴儿肥渐渐消退,少年的轮廓愈加鲜明:瘦削秀气的脸型,五官立体,搭配匀称。他们这一族天生的白皮肤,被秦人蔑称为白虏。慕容冲一直住在宫里,风不打脸雨不打头,皮肤雪白,毫无瑕疵。他额头敞亮,中间一个明显的美人尖;平直的眉骨上,修长的眉毛如同宝剑;长而密的睫毛下,眼眸阴郁冷冽,眼角微微上挑,顾盼间魅惑顿生;挺直的鼻梁,鼻头丰隆,鼻翼紧致;漂亮的山根,连着薄唇,透明的粉红色,如同花瓣;下颌方中带尖,形成倒A字,连同细长的脖颈,兼具柔美与英气。

这张脸混合着孩童的纤弱甜美,少年的清澈秀丽,成人的冷峻孤傲。这是沐弘这辈子(包括穿越前)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即使陪伴了这么久,也没能习惯,每当见到他时,仍觉怦然心动。

“小王爷今年十五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在宫里这么住下去,总是不妥。”

“那怎么办?”

“太后不待见你,你在宫里会有危险。陛下派了这么多侍卫围在殿外,能围到什么时候?不如趁此机会向陛下请辞,离开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离开皇宫我能去哪里?”

“世界这么大,我陪小王爷去看看。”沐弘描绘美好的前景,“我们可以去塞外,欣赏辽阔草原的浩瀚苍茫;也可以去江南,感受小桥流水的温柔婉约;我们可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也可以远赴戈壁,飞沙走石。我们有的是钱和时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

怎么玩就怎么玩。远离喧嚣,远离战争,浪迹天涯,逍遥自在,岂不是好?”

“我不去。”慕容冲断然道。

沐弘费了一通口舌,得到这三个字,一下就泄了气。

“我的家人族人都在这里,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是,更别说复国了。”

“复国?”真是难以消除的执念啊,沐弘气馁,狠狠打击他:“秦国运势如日中天,十年内你想都别想。”

“紧靠权力中枢,就能了解局势,得到金钱和各种资源,我必须留在这里。复国是我今生唯一要做的事。”慕容冲抬头仰望青空,“十年后我二十五岁,还不算晚,我盼望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沐弘把慕容冲送回寝殿,垂头丧气地出来,见几名内侍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门口,他忽然想到半天没见叶玄身影,问了一句:“叶玄去哪了?”

“回大人话,太医院过时没有把药送过来,叶管事自己去取了。”内侍回答。

“他去了多久?”

“有一阵子了,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太医院经常不守时吗?”

“从没有过,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内侍话音未落,沐弘就已飞奔出去了。

他往太医院的方向跑了一阵,心里总觉得不对,想了想掉头往昭阳殿跑去。他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太后没有抓走叶玄,他最多白跑一趟;若真是太后下手,但愿能够赶上。

在昭阳殿门外,他果真截住了一群人,叶玄被押在中间,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站住,叶玄是凤凰殿的人,你们要带他去哪里?”沐弘喝止。

“太后传见叶玄,请大人移步,不要挡道。”领头的宦官颇有礼貌。沐弘闯宫见驾,硬是把慕容姐弟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震动宫里。接着他斗倒张孟,执掌观星台,深得天王宠信,势头正旺,宦官不敢轻易得罪。

叶玄奋力挣脱控制,扑到沐弘脚下:“大人请回吧。叶玄以后不能再伺候大人了。”

“起来。”沐弘摸摸他的头,“我正好要去见太后呢。”

“别去。”叶玄叫道,“大人快走吧,奴婢得见大人最后一面,死而无憾。”

沐弘不理他,对领头宦官说,“麻烦通报一声,太史令沐弘求见。”

领头宦官让手下把叶玄押在一旁,进去禀报,不一会出来,宣沐弘觐见。

“别怕,在这里等我出来,带你一起回去。”沐弘对叶玄笑笑,跟着内侍走进昭阳殿。

昭阳殿里帘幕重重,香烟袅袅,苟太后端坐在宝座上,两边宫娥围绕。沐弘下跪磕头,口称:“臣太史令沐弘叩见太后。”

“起来说话。”太后声音平和。

沐弘起身,第一次近距离看苟太后。这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凤冠下头发花白,锦袍里身体枯瘦。她年轻时或许俏丽过,但岁月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皱纹,皮肉松弛,嘴角下垂,看上去一付苦相,只有一双眼睛仍透露着精明决断。相比起来,燕国太后可足浑氏就要年轻漂亮得多。沐弘本就憎恨这位太后的心狠手辣,见是这么老的老太婆,立刻失去兴趣,话都不想和她多说。

“你就是沐弘?这么年轻。”见到沐弘,苟太后有些惊讶。

其实也不年轻了。沐弘心想,按穿越时的年龄来算,现在都要三十了。三十岁的人也该有能力站起来,和对手撕逼开战了。

“人小胆子倒不小,哀家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微臣胆小,不知犯了什么错?”沐弘恭谨地垂着头。

“你一个外官,把手伸进宫里,干涉哀家清理后宫,胆子还不够大吗?”太后冷笑,“你以为哀家不敢杀你吗?”

“微臣有错,任凭太后处置。但微臣此举全然是为太后和天王着想。”

“哀家知道你能说会道,廷辩时驳倒张孟,把陛下和大臣们都说服了,今日哀家也想领教一番。”

“不敢。”沐弘愈加恭谨,心想和男人可以讲道理,对女人还是要从感情出发,说道:“天王宽宏大度,从不滥杀无辜,世人称颂,四海归附。太后雍容端庄,母仪天下,定然也是心地仁慈。”

太后不吃他的马屁,“心地仁慈也要看对象,对于蛊惑君王祸国殃民的妖孽,哀家是绝不容情的。”

“微臣以为没有祸国的妖姬,只有昏庸的君主。”

“太史令不读史书吗?”太后质问道:“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吴国夫差宠爱西施,结果身死国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美女都是亡国之物,况且还多了个狡童。哀家能眼看着不管吗?”

“美女是一直存在的,每朝每代都不缺。微臣请问,难道秦皇汉武身边就没有美女吗?秦始皇一统六合,汉武帝扫平匈奴,他们身边的美女不会比远古的帝王少,但并不影响他们建立伟大的功业。”

“也许不是每个君王都会惑于美色,但这种事能防则防,哀家也是担心陛下中招。”

“陛下奋起于乱世,东平燕国,南取巴蜀,凉国代国吐谷浑归附称藩,雄才大略,一统中原。太后生育了这样杰出的儿子,没有为他感到骄傲吗?桀纣是有名的暴君,夫差听信小人,残害忠良,才有灭国之祸。在微臣看来,陛下是秦皇汉武一样伟大的君王,难道在太后眼里,陛下只是个昏暴之主吗?”

太后沉默片刻,冷冷道:“果然是伶牙俐齿。”

“慕容姐弟奉旨入宫侍奉陛下,小心谨慎,并无过错。他俩年龄尚小,即使犯错,也应以批评教育为主。太后抓来直接打杀,一则令陛下伤心,二则损害了太后的名声。慕容姐弟是正宗的鲜卑皇室血统,无故赐死,几十万鲜卑人会怎么想?千万燕国遗民会怎么想?陛下的诏书中写道:今四海事旷,兆庶未宁,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方将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陛下的心愿就是要融合各民族,将天下统一为一家。太后此举若引发鲜卑叛离,国家动荡,岂不是破坏了陛下的大政方针?愿太后三思。”

太后沉默良久,说道:“你是燕国旧臣,还在为慕容氏说话。”

沐弘连忙表忠心,出谋划策:“燕国已亡,微臣现在当了秦国的臣子,自然是忠心天王,为秦国效力。太后若担心慕容姐弟迷惑陛下,何不下道懿旨把他俩赶出皇宫,流放到偏远地区?远离陛下身边,料他俩也无法再生事端。”

太后神色黯然,叹道:“陛下不会同意的。”

太后不上当,沐弘也无奈。站了一会儿,听到太后说:“你回去吧。”

“是。凤凰殿管事在外等候,太后还想见他吗?”

“不见了。你们走吧。”太后的声音显得苍凉。

沐弘行礼,退出大殿。叶玄还站在门外,沐弘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去。”

“太后那里……”

“太后不想见你,叫你走人。”

叶玄跟在沐弘身后,两人一路走到凤凰殿高台下。沐弘回顾今天的言论,颇为自得,笑道:“古有触龙说赵太后,今有沐弘说苟太后。太后还是讲道理的。”

叶玄听不懂他的话,说道:“奴婢以为再也回不来,大人又救了奴婢一命。”

“你以后要放聪明点。”沐弘教训道,“遇到事情要想办法逃命,不要老想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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