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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救护

沐弘扶着白玉栏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两条腿直打哆嗦,支撑不住身体。刚才他凭着一股愤懑,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狠怼了一把王猛。现在勇气消逝,留下的只有对自己一时冲动的懊丧。王猛虽然面色平静,侃侃而谈,但沐弘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恼怒。没有当场推出去斩首,已经是很宽宥了。沐弘知道王猛一直想要收拢他,他也佩服王猛的治国才能,但不知为什么,一遇到事情就会站到王猛的对立面去,自己也很无奈。

一名内侍牵着马等在台阶下,见他下来,就把缰绳递给了他。沐弘上马,犹豫了一下,直奔凤凰殿而去。

凤凰殿里一派兵荒马乱的场景,内侍们四处奔跑,不知在忙些什么。沐弘穿过慌乱的人群,大声喝问:“凤卿大人回来了没有?”

叶玄跑出来,一脸惊惶:“大人回来了,快过来看看……”引沐弘走进寝殿,掀开帷帐。

少年俯身趴在床上,像纸片人一样苍白单薄,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身上的白衣晕染出大片红渍。

沐弘胸口似乎被铁锤击中,痛得喘不过气来,惊呼一声“小王爷”,扑到他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面颊冰冷,嘴唇无色,幸好鼻孔里还有微弱的气流。

“太医呢,快去叫太医。” 沐弘叫得惊天动地。

“已经派人去请了。” 叶玄说。

总算有人送进来热水毛巾,沐弘淘了把热毛巾,给他慕容冲擦拭脸和手,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睁开。

“怎么会这样?是太后干的吗?”

叶玄低下头。

“陛下呢?陛下知道吗?”

“是陛下把凤卿大人从昭阳殿抱回来的,闻报王妃晕倒,赶去合欢殿探望。”

“王妃也挨打了?” 沐弘大惊,心脏一下揪紧。花瓣一样娇柔的公主怎经得起杖击?

“好像没有。”叶玄说,“奴婢跟着陛下赶到昭阳殿,见太后和王后坐在堂上,下面几个黄门侍从把凤卿大人按在地上行杖,王妃被人架住,哀哭求饶,那场面真是凄惨极了。”

“陛下制止了吗?”

“陛下当场就发了狂,冲过去把那几个侍从拳打脚踢打倒在地,指着王后一顿痛骂,亲手把凤卿大人抱起来,还不忘命人把王妃送回合欢殿。”

沐弘冷笑:“不好骂老娘,就拿老婆出气。太后就没阻拦吗?”

“陛下的咆哮声响彻大殿,太后都惊呆了,什么话也没说。”

看来太后这次是擅自行事,并未得到天王首肯?

沐弘把慕容冲腰带解开,掀起衣袍察看伤势。亵衣浸透了血,凝结住皮肤。沐弘不敢拉扯,着急地望向门外:“太医怎么还没到?”

叶玄跑出去迎候,过了一会带进来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医师,肩上挎着药箱。看到床上的人,山羊胡子啧啧连声。

沐弘忙问:“要紧吗?”

“不好说,先看下脉息。”

山羊胡子托起少年苍白的手腕,平放在被褥上,手指正要搭上脉门,这只手却缩了回去。慕容冲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乌黑的眼睛恶狠狠瞪着医师:“滚。”

“大人,这是太医院的医师。”叶玄解释。

“滚出去。”声音低弱却相当坚决。

沐弘猛地醒悟过来,命人把医师送走,低声问:“请章医师可好?”

慕容冲“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沐弘命叶玄赶紧去请章医师,暗自责备自己的疏忽:天文和医药是宫斗中的两股致命力量,杀人于无形。张孟出手,让慕容冲丢了半条命,这个不明底细的太医,完全有可能了结他的小命。章医师是燕国的旧臣,给慕容冲看过病,也只有他才能让人放心。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一个魁梧的人影急匆匆走进来,径直扑到床前,握住慕容冲的手,问道:“凤儿,你还好吗?”

“陛下救我,陛下救我……”少年呜咽哀哭,沐弘从没见过他这般楚楚可怜。

“别怕,朕在这里,没人敢动你。”天王柔声抚慰。

“太后要杀我,杀阿姊,为什么……好痛,我要被他们打死了……”

少年一扬脖子,喷出一口血沫,点点鲜红落在苍白的皮肤和洁白的被褥上,无比的凄美。

天王抱住少年惊呼:“凤儿你怎么了?”少年头一歪,没有了声息。

天王大惊,不住呼唤,扭头对跪在一旁的沐弘大吼:“太医呢,为啥还不来?”

“已经去请了。”沐弘也吓坏了,拿毛巾给慕容冲擦去脸上的血渍,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急得泪流满面。

“快叫太医,你自己去传。”天王不住催促。沐弘正要出门,却见门帘掀开,章医师背着药箱走进来。

见到天王,章医师慢条斯理跪下来行礼。

“免礼平身。”天王忙说,“赶紧救人。”

章医师走到床前,翻开病人眼皮看了看,坐下来闭起眼睛搭脉。沐弘在一旁小声问道:“他刚才吐血了,是不是受了内伤?”

“从脉象来看,很有可能。”章医师晃着脑袋,悠悠说道。

“会不会危及性命?”天王着急询问。

“微臣当尽全力挽救。”章医师拿出剪刀,麻利地把衣服剪开,露出狰狞的伤痕。

“哎呀,伤势如此严重,即使保住性命,也需要长时间休养,才能恢复。”

“要用什么名贵药材,你只管提出。只要能保住凤卿性命,朕不惜一切代价。”

“微臣遵旨。”

门外人声嘈杂。

“王妃你慢点走……”

“王妃,小心别摔着……”

门帘猛地掀开,公主跌跌撞撞跑进来,看到床上血淋淋的人,惊呼一声,身子软倒。天王连忙抱住。

“阿弟死了吗?陛下,求你救救他……” 公主大哭,珠泪纷纷。

“爱妃不要怕,凡事有朕呢,朕不会让凤卿死的。”天王安慰道。

章医师把公主看了看,托住她的一只手搭了下脉,劝道:“王妃脸色差得很,脉息紊乱,急需休息调养,不能呆在这里受刺激。”

“我要守在阿弟身边,我要看着他活过来……”公主坚持。

“王妃还是请回吧,这里有我和章太医守着。”沐弘也跟着劝说,公主即使没有挨打,也是受尽了惊吓,看到这副情形,只怕承受不住。

“爱妃听话,”天王极尽温柔地哄着,“让朕送你回去。”把公主打横抱起,带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

章医师让内侍都出去,只留沐弘当助手,帮忙清理伤口。温水洗去血污,背部臀部,杖痕清晰,大片的皮肉肿胀破碎。

“小王爷不会有事吧?”沐弘见过慕容麟受的折磨,相比起来,这点伤势不算严重,沐弘担心的是棍棒对内脏的冲击力。

“不就是些皮肉伤,骨头又没碎。小王爷底子好,这点伤承受得住。”章医师神色淡定,打开药箱取出药膏飞快地上药。慕容冲“嘶嘶”吸气,闷声不响。

“吐血是怎么回事?内脏会不会破损?”

“吐血?”章医师歪了歪嘴角,“小王爷,那口血是你故意咬破舌尖喷出来的吧?”

少年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沐弘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脸上泪痕还没有干,“小王爷,你可真会玩。”

“不卖惨陛下怎会重视?”慕容冲淡淡地说。

“章医师,你故意推波助澜?”

“我助小王爷一臂之力。”章医师嘿嘿笑着。

原来是自己蠢,被人耍弄。沐弘无奈之下又觉欣慰:“小王爷没事就好。所幸陛下及时赶到……”

“他若晚来一步,我就没命了,那帮狗奴才下手可狠啦。是你去告知陛下的吗?”慕容冲问。

“是叶玄瞧着不对劲,赶来找我。你要好好奖赏他。”

“总算有个能派上用场的。”慕容冲哼哼了一句。

章医师上药包扎完毕,回太医院抓药。慕容冲身受重伤,又痛又累,很快睡着了。

沐弘给他盖好被子,放下帏帐,背靠床柱坐在地上。局势愈演愈烈,黑手伸进了皇宫,防不胜防,该如何应对?他奔波了半天,心力憔悴,头脑里晕乎乎的,什么脑筋都动不出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坐在上面不觉得冷。好歹今天是安全了,沐弘心里放松下来,闭上眼,就要迷糊过去。

一股气流刮过脸颊,将他惊醒。门帘掀开,天王大步走进来,问道:“凤卿怎样了?”

沐弘连忙爬起来,“大人上了药,已经安睡了。”

“太医怎么说?”

天王来回跑得幸苦,嗓子都哑了,沐弘不忍心骗他,答道:“太医查下来都是皮肉伤,没有生命危险。”

苻坚吁了口气,撩起帏帐,看着床上熟睡的人。沐弘用挂钩把帐子挂起半边,少年半边脸埋在被褥里,另半边脸被黑发覆盖。苻坚伸手轻轻拨开发丝,坐在床边,凝视着他默默无语。

天色飞快暗了下来,沐弘点亮一盏烛台,屋子里光线依然幽暗。

“陛下请回吧,微臣守在这里。”沐弘劝道。

天王点点头,良久方才起身。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沐弘突然意识到这是难得的单独奏对的机会。

“出去说话。”天王回头望了一眼床铺,脚步沉重地走出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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