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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灾难

凤凰殿里灯火幽暗,寂静无声。守门的内侍告诉沐弘,慕容冲还没有回来。

“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了。”沐弘心想,“天王赏赐了这么多东西,小家伙有没有表现出一点感恩的姿态呢?”

他在殿内等候,看着钟漏走了一刻又一刻,心中的不安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从没有过这么晚。”沐弘觉得不妙,拔腿赶去合欢殿,打探情况。

合欢殿的庭院大门已经关闭,从围墙的漏窗望进去,院子里黑沉沉的,没有灯光,大殿屋檐下的一排红灯笼也已全部熄灭。

沐弘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里面有人问道:“外面什么人?”

“在下沐弘,求见王妃。”

等了片刻,院门开了半扇,贾公公走出来拱了拱手,问:“这么晚了,沐大人有什么事?”

“慕容君可在里面?”

“慕容君早就走了。”贾公公停顿了一下,说:“随陛下一同离开的。”

这么说来,天王今夜没有留宿合欢殿,还带走了慕容冲。沐弘心里一紧,问:“王妃可在殿内?”

“王妃已经歇下了。”贾公公委婉逐客,“沐大人请回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沐弘回到凤凰殿,坐在门外台阶上。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宫中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无尽的长夜。

此时在黑暗深处,一桩罪恶正在发生,或许在旁人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却足以摧毁一个男孩的一生。此时他在哪一座宫殿里,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耻辱,他是不是在挣扎,在哭喊,在哀求,但伸向他的魔爪来自高高的皇权,他如何抵抗?

寒风吹得面颊刺痛,眼泪结成了冰渣,沐弘心里的恐慌已经消失,取代它的是彻骨的悲凉和无力感。他所珍惜的人,他一个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罹难、坠入深渊。他是知情者,他预知结局,但他无法阻止,无力改变。这种滋味真是痛苦,简直让人发狂,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台阶上。

沐弘这时才体验到当一名先知是多么的悲哀与绝望,相比之下,懵懂地走进灾难反而是一种幸运。他陪伴在慕容冲身边这么久,早就看透了这个人 —— 他身上继承了慕容家族冷酷残暴的基因,纤细秀丽只是个骗人的外表,骨子里他是个百分百的钢铁直男。

风中传来更鼓声,已到三更时分。眼前是茫茫的黑夜,凤凰殿在他身后射出朦胧的灯光。沐弘回头看去,两个守夜的内侍歪倒在门旁,打着呼噜。今夜慕容冲也许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也不会愿意被人看到他的狼狈。沐弘叫醒内侍,让他们回去睡觉,而他自己反正睡不着,决定在这里坐穿整个夜晚。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出现一条白色的身影,拾阶而上。

“小王爷,是你吗?”

沐弘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他想起身相迎,但因坐得太久四肢冻得僵硬,一下没能站起来,那个白色的影子悠悠荡荡从他身边飘过,进入大殿。

沐弘追上去,见他穿过大堂,走向后面的寝殿,忙把大门关闭,取了一根蜡烛,跟了进去。

寝殿里没有点灯,那个白影垂头站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宛如一个鬼魂。沐弘用手里蜡烛的把烛台点亮,走近他身边问道:“小王爷,你怎么了?”

慕容冲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脸色煞白,目光涣散。

“上床休息好吗?”沐弘伸手扶他,触手冰凉。原来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在寒冷的冬夜里冻得像根冰棍。

沐弘刚握住他的手臂,就听到一声尖叫,慕容冲突然出手,力气大得惊人,把沐弘推了个趔趄。他像个弹簧一样弹起来,窜到墙角,嘶声叫道:“你走开!别碰我!”

他站的地方留有一摊血迹,地板上一串血脚印,从门外延伸进来。

“小王爷,你怎么没穿鞋?脚都磨破了……”沐弘惊道,试着走近他。

“走开!不要过来!”慕容冲惊恐万分,缩成一团。

沐弘停住脚步,蹲下身子,柔声安抚:“小王爷,你别害怕,我是沐弘呀,你不认识我了?”

“沐弘……”慕容冲看了他一会,两眼有了焦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凤凰殿,你的寝殿。”

慕容冲缓缓站起来,把屋子四下里打量了一遍,目光回到沐弘身上,“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见他回过神来,沐弘松了口气,去床上拿了条毛毯,笑道:“天气冷,你穿得太少,要着凉的。快裹上毯子……”

慕容冲挡开他,目光冷厉,“你都看到了,我竟落到这种地步……”

“先不说这个,夜深了,休息吧……”沐弘劝道。

“我落到这种地步,原先围着我奉承我的人都散了,为什么你还留着?”

“我……我发过誓,要一生效忠中山王……”

“你发誓要效忠的是中山王,我已经不是中山王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没关系……小王爷,我扶你上床睡觉。”沐弘柔声哄着。

慕容冲猛地推开他,“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他逼到沐弘面前,面目狰狞,“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不是也想要我的身体?”

他扯开身上的亵衣,精赤着身子站在沐弘面前,叫道:“来呀,来上我呀。”

烛光下,他白皙的身体上布满淤青和指痕,下体血迹斑斑,细细的血流在两腿间淌下。

泪水涌出,模糊了双眼。“小王爷,不要这样……”沐弘哽咽着,展开毛毯,把人包住。

一拳飞来,正中脸面,打得沐弘眼冒金星。又是一拳,砸在脸侧,耳朵嗡嗡作响。沐弘“哎哟”一声,本能地后退躲避,不防被垂落的毛毯绊倒在地。拳脚雨点般落到身上,一个声音在尖叫,犹如野兽的嘶吼,“我恨你们……我恨这一切……我要杀了你……我要杀光所有的人……”

沐弘抱着头,任他撕打,哭得不能自已。

突然间,风停雨歇,声息全无。沐弘悄悄望出去,只见慕容冲仰面躺在地板中央,四肢摊开,双目紧闭。

“小王爷……”沐弘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爬过去试了试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流。

沐弘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慕容冲像是处于晕厥状态,任由摆弄。沐弘轻抚他的额头,发现头发都已湿透,打算去打一盆水来,给他擦拭身体,一转身,发觉衣襟被拉住。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干燥的嘴唇间发出嘶哑的声音,有如呓语。

“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擦一擦……”

“我什么都没有了……沐弘,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沐弘保证,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你太累了,睡一会吧。”

慕容冲睁开眼,眼神迷离,脸颊发红,“他的力气好大……我挣不脱……我无处可逃……”

“没事了,”沐弘安慰,“现在没事了,别去想,睡觉吧。”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心感觉发烫。“你发烧了,肯定是着了凉,等天亮我去叫太医来瞧。”

“不要……”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抓住沐弘的手腕,“不要叫太医,我不想被人看到……”

“好的,不去叫。”沐弘握住那只滚烫无力的手,“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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