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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迁徙

“我想去长安。”沐弘说。

“好哇。”王猛很高兴,“我向天王推荐你担任秦国的太史令。”

“草民才疏学浅,恐怕难当此任。”沐弘推辞。

“沐君不必谦逊,王某相信你定能胜任。”

“这……草民不是当官的料,只想归隐山林……”

王猛不理这个茬,打断他:“天王即将回銮,你可以跟随他的卫队一起上路。”

“草民自己会去。”沐弘可不想与秦王打交道。

王猛捻了捻下颌胡须:“不如这样,慕容鲜卑四万余户将要迁往长安,你就编在第一批迁徙的队伍里吧。”

他声音温和,语气却是不容反驳。沐弘不敢违拗,恭声答应,然后请求告退。

王猛起身送他到门外,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沐君,你这样的人才,除了为秦国效力,没有别的路可走。你可明白?”

“明白……”沐弘悚然一惊,浑身打了个颤。

第二天,沐弘乖乖到迁徙司登记,得到命令明天一早出发。他无所事事,在城里逛了一圈,买了些干粮和宿营用品。被王猛盯上,沐弘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秦国并吞燕国,占领了半个天下,接下来再把北面的几个小国灭了,秦王就是妥妥的中原之主。他除非跑到晋国去,否则只能为秦国服务。苻坚英明神武,比那小鲜肉慕容暐不知强了多少倍,效忠于他并非不可以,但沐弘一来不喜欢被人强迫,二来对苻坚早有陈见,三来他已厌倦了险恶的政治斗争,只想做个平民百姓,过平常日子。

他逛到皇城前面,门口的守卫换成了秦军。宫阙依旧,物是人非,皇宫已经换了主人,他再也没有资格走进去。在宫里度过的一年光阴,犹如梦幻一般。如今慕容姐弟被秦王收入宫中,他已帮不上什么忙。想到以后再也不得相见,沐弘百爪挠心,这才发觉自己对他俩已是难以割舍。

他满心郁闷地回到小客栈,早早上床睡觉。隔天清晨赶到西门外集合点,那里已是人声鼎沸,驴喊马嘶。不断有人出城加入进来,太阳升起时,旷野上已聚集了好几千人。

沐弘在一旁观察,这批被勒令迁徙的鲜卑人,有一部分是贵族或官员的家属,这些人衣着鲜亮,男人骑马驾车,女眷坐在车厢里,大车上堆满财物。其余大部分都是底层平民,青壮年居多,一家老小拉着辆板车,车上装了几麻袋谷物和三五件破烂家具。剩下的就是和沐弘一样的光棍,背上扛一铺盖卷,脖子上挂一付褡裢就是全部家当。

沐弘揣摩统治者的意图,让鲜卑人长途迁徙,一方面是防止他们在老家造反,另一方面给国内输入大量廉价劳动力,促进经济发展。四万户就要有二十万人左右,安置在关中,就像在长安周围安放了一堆zha药包,风险很大。一旦统治阶级力量减弱,这些zha药包就会爆炸。所以在十多年后淝水战役苻坚失败,大秦帝国立刻陷入崩溃,四分五裂。

然而,他都能看得出来的风险,苻坚和王猛作为经验丰富的政治家怎么会不知道呢?以后定要找机会向王猛探讨探讨。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秦军骑兵驰出城门,手持长戟,围住人群,随后而来的文职官吏拿出花名册清点人数,进行编队。五百人一个集团,每团分成五个百人队,百人队下面再分小组。每个队都有负责押送的军官士兵,明确告知每天的行程和目的地,延迟不到者将受到惩罚。

号角声响起,人马开始移动,浩浩荡荡,尘土飞扬。看似嘈杂混乱,实则组织严密,秦军在侧后方穿插,像赶羊一样,驱赶着人群前行。

傍晚到达一处平坦的谷地,军官拉了一些人当差,命令他们搭起灶台,大铁锅煮了面糊,众人排队领取。沐弘领了一碗,泡两块干面饼,边吃边盘算着褡裢里的干粮可以支撑多久。秦军只提供面糊是不够的,以后路过城镇还需要补充一些。

他和五个精壮汉子编在一组,领到一顶帐篷。吃过晚饭,他和同伴搭起帐篷,天一黑就钻进去睡觉。

迷迷糊糊中,沐弘骤然惊醒,羊皮褥子掀在一旁,几只大手在他身上乱摸。

突然其来的侵害吓得他汗毛倒竖,“强奸!”这是他的第一反应,随后想到他已经不是女人,再一想,男人也会被强奸。

“救命!”他大叫一声,发疯似地挣扎,想要逃开。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掌摸到他脸上,把嘴巴连同鼻子一起捂住,四肢也被牢牢摁住,动弹不得。

“别叫,再叫就捂死你。”一个声音低声道。

沐弘被闷得两眼冒金星,身体拼命扭动,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找到没有?”那个声音问道。

“找到了。”在他身上游动的手从他腰间摸出一只荷包。

“强哥,别把人捂死了,不好交代。”另一个声音说。

强哥松开手,威胁道:“不许叫。”一把把荷包抢到手,嘴里说道:“我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身上一定有钱。”

帐篷的蒙布隐隐发白,沐弘看到三个模糊的人影压在他身上,其中那个强哥身强力壮,被任命为他们这个组的组长。

强哥把荷包里的东西倒在手掌上,凑到眼前看了看,骂道:“妈的,不到三两。”伸手扼住沐弘脖子,“钱藏到哪里去了?”

“我只有这么多。”沐弘艰难发声。

强哥把银子塞到自己兜里,把沐弘枕在头下的褡裢拽出来,翻了一遍,一无所获。

“穷鬼。”强哥把褡裢扔到沐弘脸上。

“瞧他的穿着,不像有钱人。”另一个人说。

沐弘一被松开,就连滚带爬地逃到帐篷外。晨曦初露,白色的浓雾浮在地面上,圆顶的帐篷挨挨挤挤,望不到尽头。他在外面呆到天亮,冻得发抖也不敢进去。好不容易等到晨号声响起,人们纷纷走出帐篷,搭伙做早饭。

沐弘找到负责的军官,申诉夜里遭抢劫的事。军官命人把这一组的人全部带到,查问情况。强哥坚决否认,声称自己一夜睡到天亮,都没起来撒尿,两名同伙也齐声撇清。沐弘要求另外两个没参与的人作证,两人摆着手,说自己睡得死,什么都不知道。

军官问不出什么,把人放走。沐弘明白自己干了蠢事,哀求军官给他换个组,却被拒绝。

“好好走你的路,别搞事。”军官甩下一句话走人。

沐弘无奈,只得回去收拾行李。强哥在一旁瞟着他,嘿嘿冷笑。

中午路过一个树林子,强哥和同伙把沐弘拖进草丛里,劈头盖脸一顿胖揍,直到有车马经过才住了手。

“敢告我的状,算你有胆。”强哥冷笑道,“你等着,夜里再收拾你。”把一包帐篷扔到沐弘身上,命他一个人扛着走。

此时沐弘相当后悔没有接受王猛的安排,跟随秦王卫队同行。他脱离群众太久了,忘记底层的弱肉强食完全依仗蛮力,简单粗暴。他拖着帐篷包,走得筋疲力竭,一路都在考虑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他应该向王猛服软还是向强哥服软?若是对军官讲明身份寻求保护,那就是向王猛服软,这种事都处理不了,难免被他瞧不起。而强哥这种恶棍,欺压弱小惯了,沐弘就算低头求饶,也逃不过皮肉之苦,反而助长了坏人的威风,往后的路途上将受尽欺压侮辱。

傍晚到达宿营地,强哥命令沐弘独自搭建帐篷,不许旁人帮忙。

沐弘正在忙活,忽听得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队银甲武士出现在营地里,大声喝问:“谁是沐弘?”

沐弘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还没出声,负责他们这一队的军官跑过来,把沐弘推到银甲武士面前。

“你是沐弘?”银甲武士问。

沐弘点点头。

“天王宣召,跟我们走吧。”银甲武士朗声道。

“天王召我?”沐弘一脸懵逼。

一名武士牵了匹俊马过来,请他上马。围观的人都看呆了。

“等一等。”沐弘走到强哥面前,摊开手,“把银子还我。”

强哥看了看周围,银甲武士们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高踞在马上的身影,极具威压。他立刻软下来,乖乖把银子放在沐弘手上。

沐弘收起银子,猛地一拳打在强哥脸上,把人打倒在地。这一拳沐弘用了十足的力气,指关节撞在颧骨上,痛得像碎掉一样。他甩着手,把地上的人狠踹了几脚,强哥抱着头不敢反抗,旁人也不敢出来劝阻,银甲武士像雕塑一样站着,视而不见。沐弘知道自己狐假虎威,胜之不武,但出了口气,心里总算舒服了些。他拎起铺盖卷挂在马鞍上,翻身上马,跟着银甲武士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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