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第一次到这座宫殿里来，但是木忘昔对于夜游这种事情却早已是轻车熟路，而所谓宫殿这种东西再有不同却也总是有着体制可循，因此她三下两下便蜻蜓点水般略过了几个不大的院子，在某个殿阁的顶上停了下来。
这里的殿顶都有一条又厚又宽的脊梁，宽度足可供两三个成人平躺有余。
木忘昔随意的抚了抚屋脊上的灰尘，闭着眼睛平躺了下来。
身下的房间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轻微，却也能听得到，显然屋内的人还未睡着。青丘的夜总是会带着些许的风，时不时地拂过人的脸。
宛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木忘昔竟略有睡意。
不多时，耳边不时传来的细小的响动突然停了，下一刻，一个熟悉的气息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木忘昔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对着一旁静坐的人轻声道：“师父。”
清城双眉微结：“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怎么又跑到为师的房顶上来了？”
木忘昔自动忽略了清城说着那个“又”字时泄露出来的一丝不快，笑道：“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师父的房顶上看到的景色总是比从我房顶上看到的要好得多了。”
清城柔声呵斥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不累么？还不快回去睡觉？”
见他面上并无不虞之色，木忘昔向他挪近了一些，语气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刚才没用晚膳饿坏了，见房里有热腾腾的饭菜便一时吃得多了些。现在撑的太饱，睡不着了。”
清城还欲说些什么，一转头却正好撞进了木忘昔那双满是水波的无辜的大眼睛里，他心下一颤，赶紧别过头，一边悄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一边有些不自在道：“也罢，为师正好也刚用过点心，便陪你坐一会儿吧。”
清城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木忘昔的眼睛，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笑了笑道：“师父，你跟狐狸公主和好了吗？”
“嗯？”清城微微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木忘昔指的是白慎秋，便道：“我与四公主本就未曾不和过，又何来和好之说？”
木忘昔心里冷哼一声：白日里“慎秋”、“慎秋”地叫得多亲热，现在又变成“四公主”了，撇得还真干净！
她撅了嘴嘟哝道：“明明都叫人家名字了还说没搞在一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非不肯承认！”
声音很小，却偏偏能让清城听得清清楚楚。
清城脸上微微一红，辩解道：“忘昔你误会了，为师与四公主的关系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木忘昔眉毛一挑，嘴角微微上扬，像足了清城生气前的模样：“哦？师父以为我想得是怎么样？不是我想得那样又是什么样？”
看到这熟悉的神情，清城不禁有些失笑。
他温和地捏了捏木忘昔的鼻子，道：“别调皮。”
木忘昔诡计失败，便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头，抬头却见清城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又被清城摆了一道！
她不满地嚷嚷道：“师父，你又蒙混过关！”
清城双手一摊，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木忘昔不免气急，却的确又奈何不了他，只好赌了口气转过身去，闷声闷气道：“反正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微不足道小徒弟罢了，又哪里有权利管师父的私事？即便师父你娶了十七八个老婆我也是无话可说的……”
若是木忘昔跟他拌拌嘴，捣捣蛋，清城自认为有的是方法去治她——通常也的确是总能够治住她，但是一旦她来个哀兵之策他便每每毫无办法，只能投降。而最近的这一段时间，这种情况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一切，木忘昔的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
清城叹了口气，果然彻底投降：“不过是一个承诺而已，为师总要守信。”
木忘昔见诡计得逞，便又厚着张脸皮蹭到了清城的边上，好奇道：“什么承诺？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承诺？
一个白衣的少年许给一个红衣的少女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承诺。
清城眼前又浮现了白慎秋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她向他索要千年前的那个承诺。
他问她想要实现什么愿望。
她螓首微扬：我要你叫我的名字。
他微微错愕：只是这样？
她笑得灿烂：你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
他隐隐愧疚：这个不算，再许一个愿望吧。
她笑意不明：这样，就足够了。
他愕然。
她转身离去。
只是这样小的一个愿望，竟也需要她用这种方式来实现。
而他，竟还折了她的自尊与骄傲。
他如何能不答应？
清城啊清城，你何德何能？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对木忘昔道：“一个很重要的承诺。”
虽是只字片语，聪明如木忘昔又怎能猜不出大致的前因后果？
而她，又如何能察觉不出来他情绪的变化？
木忘昔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清城的肩膀上。
过了一会儿，见清城似乎并不排斥，她这才闭上双眼，缓缓道：“师父，如果狐狸公主提出的愿望是让你娶她，你还会答应吗？”
清城的身体明显地一震。
半晌，他才轻轻道：“为师没想过。”
木忘昔苦笑：如果自己不要总是这么自作聪明该多好。又或者，如果自己不是真的这么聪明该多好。
把心一横，她干脆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整个脸伏到清城的肩膀上。
她微热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喷在清城的肩头。
清城不禁觉得有些微痒。
他无意识地耸动了一下肩膀，连带着也轻轻震了一下木忘昔的脸。
她索性又熟练抱住了清城的手臂，脸上的表情自然而惬意。
手臂上传来的木忘昔温热的体温终于让清城意识到有些不妥，他微微一转头，近在咫尺的便是木忘昔清丽的脸庞。
一双如扇的长睫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地颤动着，仿佛柔软的羽毛般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撩拨着清城的心。
清城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急促，呼吸也变得微微不稳起来。
平日里早该习惯了的动作，此刻不知为何却怎么看都显得如此的暧昧。
暧昧……么？
清城被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连忙用另一只手摇了摇木忘昔，大声道：“忘昔，赶紧回屋去睡吧，这里风大会着凉的。”
木忘昔抬起头来，朦胧了一双睡眼，迷惘道：“师父，怎么了？”
清城的双颊微红，带着几丝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尴尬：“你赶快回房休息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木忘昔的眼睛仍是半睁着，睡意未退。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道：“恩，师父你也早点睡。”
转身的那一刹那，木忘昔的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清城见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常，暗暗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微微的迷茫：自己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他用力地晃了晃头，甩去了所有的杂念。
只是，这个终日只知道调皮捣蛋的头号小魔王，究竟是何时已出落成了毫不逊色于白慎秋的沉鱼落雁之姿的呢？
看来，以后不能再与她如此亲昵了，若是坏了她的名声自己的罪过就大了。对了，回去也要跟其他几个弟子交代一下。
清城似是下定了决心般站起身来，跃下屋顶，回房。
春风惹人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