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俱是一惊，连忙转身过去一看，一个黑发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严肃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有他那素净的水绿色长衫在风里轻轻地飘动着。
木忘昔只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旁的白子葭突然惊讶地“啊”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四个人的安静中却显得有些突兀了。
她连忙紧紧捂住了嘴巴然后往木忘昔身后躲了躲。
后者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小声问她：“怎么？你认识他？”
白子葭放下捂着嘴巴的手，凑近木忘昔的耳朵，用更小的声音道：“是凤王严遇纾，在青丘见过的，小师姐你忘了吗？”
话是对木忘昔说着，她的两只眼睛却始终紧张地盯着严遇纾，双手也用力地抓着木忘昔的衣衫不放。
木忘昔先是一惊，随即便又恍然了。
原来这就是严遇纾，怪不得她会觉得眼熟了。
只是他这次穿得这么朴素，不管是和在青丘时看到的盛装模样，还是在那个黑白色的思繁殿里看到的年轻时的华丽模样，都实在相差太大，所以她才会没有一下子认出他来。
现在再仔细看看，那面无表情的脸，隐隐缠绕着他的严肃和紧张，确实完全就是和那时一模一样的。
也难怪了，自己都到人家家门口了，即便是撞上也算是正常的，何况看这里的模样似乎还是经过精心修整的，保不准就是他的花园。
木忘昔这么一想，就越发地对眼前这个念叨了这么久却又有些不真实的人好奇起来，也不再去想此时两人的不同立场，竟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盯着他打量起来。
站在她边上的清城也正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但是却没有白子葭那么夸张。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用他时而清澈时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若是不算青丘的那短短相聚，他们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见了呢？
清城从没有数过。
太多的人离别了太久，有些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淡的几乎风一吹就会消失的影子，而有一些却永远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灵魂里。
不管是哪一种，清城都不愿意只用冰冷的数字去描述他们。
那样对于消逝的岁月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清城的眼神深深地滑过严遇纾的容颜。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虽然他儒雅的脸一如当年般好看，可是岁月的痕迹却是怎么抹也抹不去的了。
青丘的那一见实在太过仓促，那张被沉重而夸张的帝冠遮盖了大半的脸，他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无法去细细的端详。所以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严遇纾身上无法忽视的沧桑。
清城想不明白为什么严遇纾要任由自己的容颜老去。
明明是永远可以不用老去的生命，却偏偏要用这样的一副面容来面对世人。
清城的眼神与严遇纾的双眸轻轻地对上了。
虽然看不清楚里面的神采，清城却觉得一阵悲伤。
然后，他突然就明白了。
也许，渐渐老去的容颜，就是严遇纾对于自己的残忍惩罚。
为了救赎那些算不得罪过的罪过。
清城的眼，不由得就停留在了那双细长而上挑的眼睛上。
只是被注视着的那个人，却似乎并不愿意跟他这么互相对视着，很快便错开了视线，慢慢地打量起木忘昔与白子葭来。
严遇纾的眼神在白子葭与木忘昔之间不停地转移着，但是事实上，他的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就连两人依稀的轮廓，都没有进到他的眼里。
严遇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避清城的眼睛。
他本来以为，自己至少对他是问心无愧的，自己早就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任何人，任何事，哪怕是那段谁都不愿意再想起的过去。
可是，当他的眼神真的与清城的双眸再次对上时，他却不争气地落荒而逃了。
又一次的，一败涂地。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眼睛？
这么清澈，这么明亮，这么坦荡却又那么的清冷，根本就无法直视。
而那眼底掩藏的，却又分明是浓浓的哀伤与落寞。
就好像是，自己在回忆起年少的岁月时无法抑制的悲痛，遗恨。
但是没有后悔。
严遇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用了多久，才再一次看着清城的眼睛，道：“怎么？难道清城已经不记得我了么？我们可是不久前才刚刚见过面啊。”
严肃的表情，严肃的眼神，语气里却是淡淡的戏谑，连严遇纾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
可是，没有办法，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几乎忘记了要怎么微笑。
“凤王说笑了，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叫做“严遇纾”的人，身上到底还留有多少当年我认识的那个“严遇纾”的影子。
清城认真地道：“我只是因为突然遇到凤王殿下而有些惊讶罢了。”
“这里可是尙棠宫的后山，作为尙棠宫的主人，我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严遇纾脸上的线条终于柔和了一些，嘴角也微微上扬：“倒是清城你怎么会想起到齐凤山来的？”说话间他又转向白子葭与木忘昔：“而且竟还带着两个弟子一起来。”
看着他有些怪怪的表情，清城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是在微笑。
他这么多年来，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的，才会有这么令人揪心的表情。
清城的心里似乎又有了些淡淡的哀伤。
于是他也微微一笑：“是在下的弟子顽劣，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尙棠宫的传说，非要到齐凤山来见识一下尙棠宫的样子。我正要带她们回昆仑，让凤王殿下见笑了。”
“无妨。”严遇纾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随即语气又渐渐沉了下来：“我叫你一句‘清城’，你却还我一句‘凤王殿下’，是不是清城觉得，现在的我，已经连让你唤一声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