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的骑射场中，宋澄将箭搭在栎木弓上，慕恒站在她伸手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将弓拉开。
“看着靶心。”
宋澄的耳边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只是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红色靶心，渐渐的，她觉得自己的双臂开始有些发抖。
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慕恒瞬间放开她的手，她松开弦，正中靶心。
“很好，时间越来越长。”
宋澄转头看着慕恒笑，慕恒低头抬手将她搂在怀中。
可不远处的春桃却急得团团转，她看着守在两人旁边的安图，踌躇着还是不敢上前。
“春桃？”宋澄一转头便看见慌张的春桃。
“公主。”春桃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可当她看见也顺势看向她的安图，她不敢动。
宋澄牵着慕恒抬脚走向春桃，“怎么了？”
春桃抬眼便看见宋澄身边的慕恒，虽然不是那面露凶相的侍卫，可这一双非人双瞳的楼兰世子更让人有压迫感啊。
“公主，出事了。”春桃低下头小声地说。
“什么事？”
“右相夫人昨晚病逝了。”
宋澄见过那右相夫人，只记得她身子羸弱，不常踏出院子，且出言尖锐，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可宣祁却跟她感情深厚，如今她这一去，只怕宣祁心中并不好受。
慕恒丝毫不为所动，像是没听见一样，波澜不惊才是他惯有的样子。
“还……还有……”春桃支支吾吾的。
“你怎么回事？这般犹犹豫豫的，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宋澄不禁打趣，春桃这个样子倒是少见，像是有人将她制住了一样。
春桃简直欲哭无泪，自从宋澄跟这楼兰世子走得近了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再也不敢随意撒野了，也不看看这楼兰世子和他身边那安图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宋澄也开解过她，可她实在觉得压迫，她仍旧无所适从。
“奴婢……奴婢从李公公那里听说，听说，前些日子右相大人，为宣公子向皇上求娶公主你。”春桃一鼓作气说完后连忙想抱头鼠窜，害怕那楼兰世子突然变脸先拿自己开涮。
果然，慕恒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有些阴沉。
春桃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行礼告辞：“公主，若没其他的事，奴婢去门口给你守着。”
宋澄面无表情地沉思，总觉得这些事随发生地意外了些，却处处透露着蹊跷，右相怎么好端端的向皇帝求亲？
而慕恒却伸手抽出自己的手，冷哼了一声甩袖走到一旁，宋澄感觉不妙，怎么好端端又生气了？
“怎么了怎么了？”宋澄伸手再去牵慕恒的手。
慕恒冷着脸不动声色地移开他的手。
宋澄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上次慕恒像这般生闷气也是因为宣祁，怎么，这宣祁便是那个引爆慕恒怒火的火引子不成？
她自是知晓慕恒这样是因她而起，可不知为何，她越想越想笑。
慕恒一见此状，更觉得火上浇油。
“那宣公子如今不知道多难过，你不去瞧瞧他？”
安图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浓浓的醋味，他连忙闪到一边，此地不宜久留。
“我自是，要马不停蹄地去见他。”宋澄忍住笑意，假装一脸认真。
慕恒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宋澄见玩过了头，连忙拔腿跟上。
“慕恒，你停下。”任宋澄走得多快，她和慕恒间总有一段距离。
慕恒充耳不闻，越走越快，突然间，他停了下来，宋澄一个没刹住车，直直撞在他的后背，她头上的珠钗瞬间掉落了几个，头发也散乱了不少。
“你……”
慕恒转头看她，微微抬起下巴，似是很满意这个结果，宋澄一下哭笑不得，她可从不知晓慕恒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不过她可不能放过这个绝佳的好时机，她连忙伸手抓住慕恒的衣袖。
“抓到你了。”
慕恒却转手抓住宋澄的手，一用力便将她往怀中带，他低头贴着她的侧脸，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才是抓到。”
宋澄突然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有火在烧，还是小火慢炖的那种，慕恒轻轻勾唇一笑，放开了她，转身缓缓往前走。
她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连忙跟上。
“我得出宫去看看宣公子。”宋澄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牵慕恒。
“嗯。”慕恒不情不愿地应答，其实他也明白宋澄对宣祁并无其他的心思，只不过他也知道，宋澄是个重情义的人，宣祁对她来说，曾经也是个最难的的挚友，可他就是不高兴。
……
春桃跑出骑射场，站在门外守着，慕恒和宋澄在骑射场中，她可不能让人随意进入骑射场，以免传出些什么来。
没过多久，她便看见宋和带着几个侍从走了过来。
“奴婢拜见四皇子。”春桃行礼，心中满是复杂，从前只要看见宋和，她便觉得高兴，如今她再也不能对着他面露笑容，她甚至有些害怕。
“阿姐在里面吗？”
宋和温润的话语虽让春桃感觉有些久违，可瞬间她脑海中又闪现出当年她撞见的那个场景，她清醒了过来。
“公主在里面。”春桃规规矩矩地回答，她并不知道宋和想做什么。
宋和看着一直低着头的春桃，心中也不是滋味，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且看春桃守在此处，定是里面的人不想被打扰，索性他便不进去了。
“我方才出宫给阿姐带了些瑖花楼的糕点回来。”
宋和话声未落，便有侍从将食盒递给春桃，春桃弯腰接过，“等公主一出来，奴婢会即刻给公主的。”
“我记得你爱吃桃子酥，我也见着了便给你带了些，在第二层。”
宋澄并不爱桃子酥，这桃子酥不甜，口感也很一般，从来只有春桃喜欢吃，春桃闻言只觉心中一疼，她咬牙忍住眼中的泪。
“奴婢……奴婢不敢，谢过四皇子的好意。”
宋和也没多说，只是微微站了会儿便转身就走。
春桃抬头看向那远去的身影，少年早已长大成人，身姿挺拔，颇有气势，可却不禁让她想起当年那个软糯善良的少年，他会笑得一脸和善地唤她春桃，而她对他也皆是有求必应，他想画白兔，她便为他寻白兔，可后来那白兔顽皮，跳进草丛中不知去处，他并不生气，只是低头继续画白兔，他告诉她，活着的白兔总是爱自由，而纸上的白兔才是永远会被禁锢在一纸之上。
她不懂，可她只要见到他低头认真作画的样子，她便觉得心中平和，她最爱他手执画笔时伴在他身侧。
可那一晚，她觉得她见到了人间地狱。
她撞见宋和拿着那些画笔杀了不少宫女和太监，拿她们的血作画，当时的宋和似是癫狂之状，德妃为了掩盖此事杀了很多知情的人，而她也差点被杀了，只是后来宋和清醒过来之后为她求情，她要一直保持沉默，一直提心吊胆。
所以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靠近宋和，她深知她只是一个宫女，她也并没有那么勇敢，她也清醒地知道，如今宋和虽还是面色温润待人和善的样子，可都是他的面具，他已经彻底变成一个疯狂又阴翳的人了。
……
宋澄在宫女的搀扶下抬脚走下马车，站在右相府门口，如今的右相府虽还是一片金碧辉煌，可还是掩盖不了那沉闷的气息。
“参见公主。”右相本就不年轻了，如今看上去更沧桑。
“右相大人节哀。”
右相低着头引宋澄进了府中。
宋澄跟着右相走到屋后的灵堂中，那里赫然跪着一个身着白衣，头戴白布的男子。
“右相大人，我可以单独和宣公子说些话吗？”
右相一言不发地行了个礼，带着侍从离开。
宣祁一早便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他也时常会想起宋澄，如今她来看他，他是高兴的，可却一下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
没一会儿，一旁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她低头抬手拿过一边的香点上，插进香炉。
“当年我娘亲的灵堂也是如此，那时的我还小，都够不到棺木，差点连娘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宋澄缓缓开口。
宣祁沉默地听着，又想起那次他们不欢而散之时，宋澄说的她娘亲兰嫔死于宣家暗卫暗器。
“可当时有个人将我抱起来了，他亲口允诺我，有朝一日会为我娘亲报仇，公子，你可知那人是谁？”宋澄转头看着宣祁。
宣祁也转头看着宋澄，他心中有答案，
“是我父皇。”宋澄笑了一声。
“从那之后，我便成了皇朝最受宠的三公主，我能依靠的只有我父皇，所以我信他，可最后却发现，他早已知晓一切，而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我是克星，有天选之子象征的楼兰世子的克星，我是他最大的筹码。”
克星……宣祁愣住，原来她也早知晓她自己是克星之事，却依旧和那个楼兰世子走得那么近。
“所以我不想再依靠我父皇，我私自出宫，有幸结识你们这些友人，可查清了当年的真相，虽我鲁莽，闯出不少祸事，可我从未后悔，我并不想任我父皇摆布，更不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宋澄的语气淡淡的，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公子和夫人向来母子情深，虽我仅对夫人有过一面之缘，但她看着就是以你为荣的，所以公子，如今这局势混杂，你可还如当初一般朝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
“或者说，你早已有了更好的选择？”
宋澄的话说得隐晦，但宣祁听得一清二楚，他握紧双拳，眼中早已布满血丝，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地说：“宣氏，从不与宋氏皇族为敌。”
宋澄垂下眼帘，随后站起身，她已经知晓他的选择，她也是时候该走了。
经过宣祁身后时，他依旧紧绷着身躯，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右肩，轻声细语地说：“阿祁，节哀。”
灵堂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宣祁心中堆满的难过再也无法压下去，他伸手捂住双眼，低头啜泣。
逝者已矣，他根本不能沉浸在伤痛之中，前方还有更长布满荆棘的路等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