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曜侧目看了看我的反应,见我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直到我遇上你……其实那次受伤坠马最后人事不知,对于一个年纪轻且政权也不稳的皇帝来说,这次事件的确是个劫难;但是对于一个内心孤寂压抑挣扎惶惶不可终日的男人来说,遇上你却是我的福。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这一生中最幸福轻松的日子竟然是在蒲坂城一个小小的医馆里面,因为……那里……有你,有你的陪伴,有你的坦诚,有你的关怀,你是透明的我也是透明的,摘下面具和丢掉所有的武装、伪装过活真是快活,哈哈哈……”
他说到激动处,竟起身又走上前来,离我仅两拳之距,不过这次我倒没有躲开,只是身体微微往后倾斜了一些。
他倒是也没有近一步的亲昵举动,只是摊开了手臂,笑道:“所以,你看,离了你我终是不习惯,我之所以起这个‘百草堂’,不知道是受你的影响也爱上了行医,还是这药庐多少能寄托些我对你的相思之情。总之,跟你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心道:“哎呀妈,没想到这小皇帝竟还是个言情男,情话张口就来,且内敛有度,不着痕迹,润物细无声,说到人心里去,倒是一点都不肉麻,这点上慕容冲可是被甩了十条街啊!有文化的人果然是不一样。”
我知道我此时再不说点什么堵堵他的话,任由他说下去,那我便真有可能成了那被赶上架的鸭子(对了,貌似现下流行的新渣男渣女三特征便是“不主动不接受不拒绝”,我可万万不能成了这种渣女),到时候再想拒绝可不容易了,于是在他胸前轻轻一拍,开玩笑道:“你一句‘跟我脱不了干系’便想甩锅给我吗?连医生执照都没拿就敢随便给人看病,病没看好反把人治坏了,可别赖我。我是既不会帮你补救也不会帮你担责任的。”
换作别人定然会对“医生执照”这个词感到陌生,但是司马曜与我已经何等默契,早就能够根据语言环境揣摩词意,所以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抓住我按在他胸前的小手宠溺一笑道:“你呀你,又聪明又顽皮,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可我偏生拿你没办法。”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我将他一番深表白就如此无情且不动声色的移花接木出去。唉!两个互相太过了解的聪明人聊天总是这么的生动却又因双方都心知肚明而显得太过无趣。
司马曜松开我的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同时加强了表情管理,变作一副正色道:“好了,你不愿同朕回宫,朕也依着你,反正有蓝鳞、红羽保护你朕也就放心了。今日朕还有许多公务要忙,就不能在这里多陪你了,改日再来看你。”
我突然想起了云镶的事情,连忙叫住他,还上前扯住了他的袖摆。
司马曜转过身来,眉宇间又浮上一层氤氲笑意:“怎么?你舍不得朕走?”
我没有说话。
司马曜半戏谑地说道:“只要你开口让我留下,我就留下,那些折子就让它们摞着吧!”
见他一介帝皇之尊,却如此卑微恳祈之态,我心下便又不忍,本来冲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沉默。
“那个、那个我看你衣袖上生了褶,就想、就想说让你脱下来我帮你熨熨。”
旁的事情即便敷衍、谎话连篇,演技上都自然发挥,偏偏遇上真情,想要遮掩,演技却生硬得要死。
司马曜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算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请求朕的或者要求朕去做的,都可以。”
这人就是太聪明,所以弄得自己累,让别人也手足无措的。
我低下头去,愧疚得开不了口。
司马曜道:“你也不必如此,我若是一颗玻璃心,也当不了这皇帝。对了,玻璃心这个词还是你教给朕的。记住,无论你我结局如何,那都是朕一个人的事情,你不必为此有所负担,跟不用觉得愧对于朕。”
听他说到此处,我猛然抬头,定定地不可置信地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人,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的确,不得不说这个人对“感情”一事理解得很通透很成熟——爱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我爱你那是我的事,你能给予回应最好;若是不能那也仍然只是我的事情,后果也只是我自己承担,与你无关。自然,既然我已抱定了你就算不给回应我也能承受的决心,那么患得患失之情就会少了许多,自己不会太难受,对方也不会太为难。
而我和慕容冲,因为彼此相爱,双向奔赴,反而缚手缚脚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之间便常会引得内心痛楚纠结,我若也只是跟司马曜一般,只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事,只按自己的心意去爱护对方就行了,结果无非就是没有结果,那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
“谢谢你!”
我突然冒出的一句谢倒是让司马曜很意外。
但他马上释然了:“还好你没跟我说‘对不起’,虽然我说对你没有过多的要求和期待,但还是希望这三个字最终莫要出现你我之间。毕竟,这三个字……太伤人了。”
我摇了摇头:“是的,希望这三个字永远莫要出现在你我之间。”
司马曜道:“你说,你刚才叫住我是……”
我此刻顾虑尽去了,便松弛了许多,直截了当道:“我想请你下一道口谕,调云镶来这里帮我忙。呵呵!你看那两个妹子,舞刀弄剑的,也不像能煎汤熬药的样子。”
司马曜想了片刻,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沉吟道:“把她调过来?……你,不像是个一心报复的人……”
他目光骤然一凝变得清亮,声音更沉了几分:“我明白了。”
我心下惴惴:这小皇帝实在是生了一副玲珑心肠,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司马曜道:“你要帮杨循我没意见,但希望你想清楚,另一位可也是你值得帮助之人?”
我笑了笑:“我本就跟她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况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信我以真心待她,她还能一直以怨报德?!”
司马曜点点头:“好吧!就依你。朕走了。”
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长长看我一眼,似乎在忍耐,还是说道:“那些错开我跟她的心思你也不必费神了,我自有安排,要来时会先通知你的,杨循那边我也会尽量多让他休息的。”
说完这些,他再次转身离去。
这次换我长长地望着他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