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闻得马蹄“嘚嘚”之声,一阵尘土轻扬,司马曜便施施然出现在眼前,他的眼中亦有温柔笑意,那便是在看到我之后。
他今日穿的是一袭浅碧广袖缓袍,除了质地上乘以外,可以披散着长发,与先前在仁惠医馆时的装扮一般无二,仿佛是在刻意告诉我,他并非晋国皇帝司马曜,仍只是当初那个与我终日形影不离的药房伙计阿耀而已。
他身后还跟着两乘马,马上分别坐着两个冷眉峻目的矫健女子,分着红、蓝急服,很是干练飒爽的样子。
司马曜翻身一下马,旋即匆匆向我走来,亲昵地来握我的双手,我连忙对他甜甜一笑,巧妙地避了开去,司马曜何等聪明,也十分巧妙地化解了自己的尴尬,转身招呼他身后的两位年轻女子上前来。
那二女见了我,连忙跪拜行大礼,脸上虽还是桀骜之色,嘴上却分外客气:“蓝鳞,红羽,见过晏姑娘。”
司马曜朝我笑了笑:“这两位是我派来给你做保镖的,平日里粗重的活儿也可以交给她们干,抓药煎药的事儿你最好传授她们一些,这样你自己也不至于太操劳。呵呵!你别看我这偏僻的一间药庐,有时生意可好得很呢!多是些人慕名而来……”他说到这里,故意凑近我一些,有几分开玩笑和讨好的语气低声说道,“怎么样,晏大夫?我这个徒弟没给你这个师父丢脸吧?”
我本来想躲开他的亲近,不料这人竟是将手一揽,把我整个环住,接着收紧直接将我箍入怀中,我惊讶地叫了一声,想要挣脱来,但是这人长得文弱书生样子,环抱之力却牢如铁箍,我一时挣脱不得,也不敢真的得罪了他,只敢嘴上佯嗔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变得大胆了。”
“是啊!阿耀绝不会如此大胆,但我如今已经是司马曜了。”司马曜突然收起了和煦的笑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将我别过去的脸庞板正过来对着他,正色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侵略之意,只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过来:他是一个帝王,已经不是阿耀了,接下来我必须将他当一个皇帝来小心翼翼的对待。
蓝鳞和红羽何等乖觉,见此情状赶紧退至一边无人处,本来上来收拾碗筷的杨循,见了我俩这样也连忙回避,临走时我看到他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心道这小子本来与我势同水火的,自从昨晚与我结盟以后,便速度将我当成自己人了,此番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伴在这个天子左右的时间比我长得多,自然也比我更清楚他的主子、一个帝王一旦流露出有侵略意味的眼神之时,意味着什么。
待三人都不在场了,司马曜却突然松开了我,但还是不忘在我手背上捏了一把,十足的登徒子做派,又哪里像个君王了。
“你……”
司马曜惫懒而不失优雅地瘫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目光蓦地转为柔和:“在我手下面前,多少给我点面子,再怎么样我也是个皇上吧!”
“哦——你刚才那么强霸,原来是为了挽回面子,在手下人面前演戏?!”我嘴上虽附和着,假装取笑着他,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毕竟我已经分不清这人何时的态度是真,何时的话语是假,毕竟天威难测。
“不过,我对你的情意是真。朕到如今除了两个妃子,一个良媛,就只几个贵人和才人……一直都……”
我脱口而出道:“这还少吗?”
心下马上后悔:“对于古代一个帝王来讲,这的确算少了。但是又与我何干?他干嘛对我说这个?”
司马曜被我怼得愣了愣:“你嫉妒了?”
“我……”
我简直是无语,但是刚才那样的反应,真的极易让人误会我是在嫉妒在难受在生气,尤其是在一个本来就对你有着极强占有欲的人面前。
司马曜见我不说话,竟有几分感动,上前来揽住我的双肩道:“可知你会这样反应让我有多高兴,我本来以为你心里满满都是慕容冲,想不到终还是有我司马曜的一席之位,这就足够了。”
“我……”枉我一向机敏聪慧,口齿伶俐,此刻却怎么也找不到话来应对了,也不知是出于对他帝王之尊的威服至我不敢再多辩驳,还是如他所说,我其实心里也并没有满满都是慕容冲,我其实也有考量和取舍。
“哼哼,你现在什么都不说不回应也没关系,朕可以等。反正,朕身边皇后的位置,唯你而已,别人都不行。”
“皇后?”
这两个字丢出来分量实在太沉重了,令我猝不及防,不可置信。
“你不必……”
我正欲开口撇清,司马曜突然打断我道:“从你救我回仁惠斋悉心照料我,甚至为了减少我的疼痛,直接用嘴为我吸吮疮脓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此生必要娶到你,而且必立你为后。”
我怔怔地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想不到我这个前身还为司马曜做到了这一步,就说仅凭姿色怎么可能吸引到这阅美无数的小皇帝呢!
司马曜垂首,有些心酸的干笑两声:“朕自幼长于尔虞我诈的深宫之中,因父皇给予厚望便也从无一刻敢自我松懈懒怠,整个童年便是在紧密的帝王教养下度过的,直至十一岁仓促登基,人人都只道朕是个懵懂无知的儿皇帝,诸事皆依附于大司马桓温,殊不知我那时的心智已远超十一岁的孩童,甚至超过了一个成人。一路走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步步为营,如何在桓温面前做一个乖巧顺从的小皇帝,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势力不至完全沦为傀儡,其间诸般艰辛委屈实在是累牍难书。再后来终于熬到太后还政,朕总算有了那么点皇帝的样子,可这时门阀崛起,我司马氏的晋王朝到头来却得被几个士族牵着鼻子走,呵呵可笑,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可还有比这更讽刺更荒唐的事儿吗?虽然有谢丞相一心牵头压制,可这几个门阀又有哪一天消停了,朕为平衡这些势力实在是殚精竭虑也没一天安生过,何况北有秦朝虎视眈眈……你不是还调侃过我,为何年纪轻轻,两鬓却已有白发吗?如此艰难局势,朕岂有不生华发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