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老汉又唤了来:“敢问老丈,你自己可有田产?”
老汉点了点头:小老儿自己有两亩薄田。”
苻坚道:“近三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且朝廷征税一减再减,为何你家还要吃这杂面灰馍?”
老汉长长叹了一口气:“唉——,朝廷的税是有交代了,可是马大人的税却没有交代,而且是一月一征,小老儿真的快顶不住了,这杂面他们瞧不上,小老儿这才自家吃吃,自己另劈了一块地又搭了棚,卖卖凉茶和西瓜,希望多少能贴补些,可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我这孙儿还要长身体,这一年多来可是没有碰过一点肉星子了呀!”
苻坚大怒道:“混账,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还有人敢私自征税?没有王法了吗!这个马大人是谁?”
老汉道:“哪里又真是什么大人了,一个二十来岁的无赖青年,打着太仓令白古大人的名号,领着一帮无业游民,在城郊村农这里为非作歹肆意欺凌,各种名目的田税也就由他编纂出来的。”
苻坚道:“这样目无王法,难道没人敢去告他?”
老汉道:“啊——没人敢、没人敢,这个马象怀直接说了他就是王法,他舅父白罟大人与什么廷尉长严大人还有什么少府卿余大人全部都私交甚好,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根本告无可告。西边砺石村有户人家不信这个邪,说偏去告了,结果当夜家里就发了大火,一屋子八口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真是惨那!自那以后就再没人敢说告状的事了,只能忍气吞声任他们欺压。唉——,哦,对了客人,小老儿一时嘴不严,发了几句牢骚,您可别往外传啊!不然咱们可是连这样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老人家您放心,在下嘴紧得很,不会瞎说的。”
我看苻坚是强咬着颤抖的嘴唇说出这句话的,认识他虽不久,一向就以为他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哪里晓得他会有如此动怒的时候。
“说来真是讽刺,这个白罟,去年寡人还嘉奖过他勤勉宣劳爱护百姓,这么快就来打寡人的脸,呵呵!这还只是个外甥就如此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将来他若是有了儿子岂不是直接杀人越货都没人敢管了。”
那老汉不太明白他说什么,他当然想不到自己对面坐的就是当今秦皇,以为他只是见事不平自己又无能为力所以大发感慨罢了,是以没有再与我们多说下去,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我按了按苻坚的手臂,轻声道:“也许只是这个马象怀自己作恶罢了,那个白罟并不知情,咱们不若再去其他村子里面考察一番,既不能让百姓受难,更不能使忠臣蒙冤啊!”
苻坚看着我赞赏地点点头,道:“你生得这样瘦弱,太过劳碌不好,咱们这就回去吧!改日让裴鸣改装来查探是一样的。”
我着实是有些累着了,与他又收了老人的两个瓜,直接给了一锭银子,便上了马车飞也似的回宫了。
回到宣政殿的时候,已近酉时,我看他日里才清理干净的桌台上再次摆满了成摞的奏折,真是替他感到抓狂。
苻坚却只是自嘲似的苦笑两声:“陆丞这工作效率太高,逼得我也不能休息,今晚又得子时后才能睡了。裴鸣,裴鸣。”
他唤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按理裴鸣这种类似私人助理类的官职应该是主人回来前就要等候在此,随时听从召唤的呀!
我知道苻坚找他至少要交代两件事,一是到他的私库中把游梦枕找给我,二是调查长安城附近村落租税的事,其实完全可以明天再安排,可见是个跟我一样有强迫症的人。
这时上来一个内务宦官,对苻坚跪拜道:“吾皇万安!裴司使还未上值,但是小的去巡查过司门监,今日未有裴司使出去过的记录,想来此刻该是在哪里巡视,小的这就安排人去找他。圣上请先安坐,是否需要老奴为您安排夜宵?”
苻坚看了我一眼,向他挥手道:“去准备些点心和甜汤来!”
“是!”
那宦官躬身退了出去。
“圣上,您找我?”
裴鸣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宦官身后,把这老奴吓了一跳。
“是的,正找你有事。老吴,你别站在那里了,快下去安排吃食。”
“遵旨。”
我打量裴鸣,见他一改之前的沉稳安定,清浅的眼角泛着一丝躁动的桃红,嘴角亦不自觉的带着一点笑意,苻坚这样的豪放之人自然是瞧不出来,我却能很快捕捉到:这个裴鸣定然是恋爱了。
指不定一直不在,就是正猫在哪里跟某个小宫女谈情说爱呢
裴鸣也捕捉到我探究且思索的眼神,便狠狠瞪我一眼,我赶紧收起这份好奇,毕竟有句话叫作“好奇害死猫”,太过好奇且又显得很机敏的人总是不太讨喜,侍卫和宫女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情到浓时忘了时辰也是有的,何必硬要去吃这么个瓜,白白惹人厌呢!
“小裴,这里有两件事你去给我办了!第一件事,去我那库存里把一件叫作‘游梦枕’的物品找来给我;第二件事,明日你换上便衣,去城郊附近的几个村落打探一下他们近年来的租税情况,且不可露了身份和行迹。”
“微臣领命。不过那个‘游梦枕’您不是去年就赐给了滢良娣吗!您看这……”
“哦哦,是了。瞧瞧寡人这记性,小蝶姑娘,你是非要这件东西不可吗?要不你换换别的什么,或者直接让裴鸣带你去寡人的仓库,看中什么拿走便是。”
苻坚面露难色,与我说话便有几分哄孩子的口吻。
我当然知道这个滢良娣是谁,当然就是慕容冲的姐姐清河公主慕容滢,我当然也能猜出他到底在为难些什么:一则给出去的东西怎么好再要回来,何况他还是个皇帝;二则清河公主怎么说也服侍他多年,他也甚为宠爱她,没理由为了我这么个突然出现的人就去找她要东西。
可是、可是游梦枕对我太重要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弄到手。
“皇上,我仅此一求,还希望您帮我成全。”
苻坚看我这般央求恳乞的态度,点头道:“好,寡人答应你,明日就去给你讨要,拼着被小滢埋怨,也顾不得了。”
“要问我讨要什么东西啊?”一个娇软慵懒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我一听便知道是谁来了。
真是来得好巧。
“皇上——怎的臣妾一来就听到您说要问我讨要什么东西啊!还说什么拼着被臣妾埋怨也顾不得了,究竟是什么人啊,有这样大的面子?”她端着一碗炖品,步履款款地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当她一看到我的脸时显然是吃惊了,虽然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我猜她肯定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了慕容冲,但是以宫中的消息传播速度之快,她肯定是知道今日有人向苻坚奉上王剑之事,且更会传出来者是个小姑娘,皇上得剑以后与小姑娘独处于宣政殿中一日未出云云的花边新闻,所以能这个清河公主来送夜宵只是个幌子,打探虚实才是真,毕竟她虽然对苻坚满是怨恨,但要一直能知道仇人的一举一动和身边有哪些助力,就必定不能被新宠所替代。
很明显的,她本来轻盈优雅的步伐变得拖沓犹豫了。我知她此刻心中必然充满了惊叹号和问号,但最后都会变成句号。
惊讶的是我竟然会出现在秦宫,疑问的是慕容冲那般真心待我,我为什么还要背叛他,会不会是苻坚一早就把我安排在他身边的?最后肯定的结果是,无论如何都要将我除掉免得我又回到慕容冲身边去继续蛊惑他。
本来我演技要是好一些掩饰得更自然些,慕容滢应该还猜不出我其实已知道她昨晚在慕容泓的营帐中私会慕容冲的事,可惜我在再次看到她的盛世美颜的一瞬间也慌乱和心虚了,聪慧如她,怎会猜不到我昨天其实已经偷窥了她与慕容冲的密谈,并且知道了她对苻坚的仇恨报复之心。
可笑的是,我二人这会儿明明心底都大概知道了对方的底细,表面上却还都要装出一副泰然自若且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
“这位妹妹可是咱们宫里的新人儿,臣妾可是从来没见过呢!”不得不说慕容滢的演技好过我,不仅演得确实像从没见过我似的,还能演出几分呷醋的意味儿。
苻坚连忙道:“非也,非也,爱妃莫要误会。这位小蝶姑娘就是今日向寡人进献王剑之人,作为奖赏这位姑娘向寡人求取‘游梦枕’,可是……呵呵……这个枕头不是去年赐给你了嘛!这才说不好向你讨要的话。”
慕容滢笑而不答,我知道这下可能又把她弄糊涂了,既然我背叛慕容冲拿着至关重要的王剑来邀功,又怎么可能索要游梦枕呢?游梦枕只是慕容冲心心念念的东西,难道我是帮慕容冲来索要的?就是再想要游梦枕慕容冲也不可能舍得用王剑来换啊!难道她心爱的弟弟彻底失去斗志了,只想靠游梦枕生活在梦中,所以这才愿意用王剑来换?
我看着她有些困惑却又要极力掩饰的样子,我倒是掩藏不住内心的得逞之情而笑了起来:“皇上,看来这位滢良娣姐姐是真的舍不得呢!可否请您帮帮小女,请其忍痛割爱呢?因为……这件物什对小女子真的非常重要。”
我深知既然已经跟慕容滢照了面,那么这个皇宫就肯定不能再呆下去了,这个蛇蝎美人肯定会想着法儿来除掉我,我也不可能时时跟着苻坚请他庇佑我,所以只好进一步紧逼,只要拿到游梦枕就赶紧抽身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