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军和李明红好得如胶似漆。旅游归来,他们便十指相扣,含情脉脉在云朗和龙台街上招摇。街坊邻居们议论纷纷,各种不堪入耳的话传到唐婉丽弟弟妹妹耳朵里,他们一气之下和夏林军断了来往。
夏林军享受着黄昏恋的甜蜜,无暇其他。可怜的是夏初。如今人去楼空,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一开始,夏初总感觉母亲无处不在。她在厨房忙碌做饭,或在卫生间洗衣服,又在客厅擦茶几电视柜,嘴里跟着电视哼黄梅调。她每回值班几天后归家,进门时还是情不自禁叫上一句“妈,我回来了”。可是空气寂静得仿佛世界都停止了转动,无人回应。无数次的无人回应后,夏初终于明白,唐婉丽是真的离开了。一次在书里看见宇宙中存在第三空间,逝者的灵魂在第三空间里飘荡,夜间最容易遇到。于是曾经最胆小的夏初穿着睡衣每晚穿梭在各个房间里,渴望遇见唐婉丽。但是没有遇见,只有梦见。每晚唐婉丽都如期而至,她总是温暖地笑着,抱着小时候的夏初亲吻,唱着催眠曲哄夏初入睡。
可是这天晚上梦里的唐婉丽却变得凶神恶煞,她穿着入墓时的寿衣,面目狰狞,一次次向夏初扑过来。夏初吓得大汗淋漓醒过来。醒来后她细细回想今晚母亲反常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她昨天给同事抱怨父亲新恋情的缘故?她想起二姨(二姨爹后来娶的老婆,和他们关系很好)的话“你爸爸他年纪大了,有个人照顾他也好。你们也可以忙自己的事不用担心他,这也是一件好事”。这个梦联系起来,难道母亲叫自己原谅父亲?前思后想,夏初这才逐渐释怀,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发现天已大亮,夏初赶忙起床收拾。今天是赶集日,病人比闲场天多很多,从早到晚没有停过,忙碌了一天,累得夏初无比疲倦。晚上才十点过她就上二楼医生值班室睡觉了。刚刚眯眼躺了一会儿还没有睡着,就听到楼下人声嘈杂“医生,医生,快来”,一个男孩的尖叫响彻在整个医院,吓得夏初穿了白大褂就冲下楼来,走到楼梯拐角处,她听到一个无比熟悉充满磁性的声音“方冬,坚持一下,医生马上来了”。夏初一大步跨过来,走向人群。那个模糊高大的身影逐渐清晰,笑容是如此亲切。“宋老师”“夏初”两个人异口同声呼喊着对方。原来是身着白色体恤,牛仔裤的宋一浩,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头上像顶了光环,眩目得让夏初睁不开眼睛。“快把小同学扶进来”护士杨萍打开治疗室大声说,这句话惊醒了夏初。她和杨萍连忙给方冬清理伤口,并询问受伤原因。原来是方冬和几个同学逃晚自习课到街上打游戏,回去学校大门已关闭,他们便翻墙进去,谁知道学校的土墙年久失修,居然在他翻的时候垮下来,亏得其他几个同学还没有翻,所以只有他一人膝关节皮肤挫伤。伤口面积大口子深,缝合了五针,夏初熟练缝合后叫杨萍包扎,然后转身到医生办公室开处方。宋一浩跟着进来说“夏初,我听说你毕业就分到云朗,怎么现在在这里了?”“宋老师,我两年前就调到这里了”夏初忙着写门诊日志开处方,写完后把处方递给宋一浩“我年初去你们学校征兵体检,怎么没有看到你啊?”宋一浩接过处方说“我也是这学期才调过来的,早知道你在这里,早过来看你了。”夏初笑道“应该是我去看你,你是我老师了嘛”。宋一浩把处方交给同行的老师“李老师,你去给方冬拿药”,继续和夏初聊天,直到方冬的药拿好,才依依不舍和夏初告别。
宋一浩在夏初他们那届毕业后就调离了云朗,到龙台县三中继续当英语老师。后来和师范校同学丰娜结婚,一年后生了个大胖小子,现在儿子已经读初一。他老婆丰娜夏初见过,在龙台县一小教书。丰娜身材苗条,五官秀美。但不苟言笑,总板着一张脸,仿佛所有人都欠她钱似的。虽然嫁给了学校的校草,但她还是不满意宋一浩只知道教书,不求上进,没有一官半职。她一直绞尽脑汁寻找关系,今年终于让她打探到教育局局长是她的远方舅舅,她厚着脸皮登门造访,塞了不少礼,看了不少脸色,这才把宋一浩调到京川当校长,负责全校的管理工作。镇中学学生少,老师也就十来个,所以事情也不多。学校在一个小山坡上,到医院一千米不到,他几分钟就可以走到。自从上次在医院遇见夏初,宋一浩在夏初崇拜的眼神里,突然感觉获得了新生。这几年在丰娜那里所受到的鄙视与责怪,让他憋屈得郁郁寡欢,抬不起头来。而夏初那双深情的目光,又让他重拾自信,感觉回到了当初在云朗教书时候被女学生们挣着哭着要嫁的鼎盛时期。这下他就变得身体各种不佳,头痛感冒经常犯,成为医院的常客。
自从肖亚文读研究生后,夏初的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寄给肖亚文大半,剩下的还不够水费电费车费生活费。屋漏又逢连夜雨,一天夏初吃午饭时,放在值班室白大褂包里的手机又被偷。为了省钱,夏初只得去办了小灵通业务。电信公司免费送一台小灵通,小灵通虽然月租便宜,但只有在龙台县城才有信号,京川这些乡镇一点信号没有,夏初上班时就把小灵通丢在龙台家里。所以肖亚文的每日汇报电话在夏初上班时,只能打医院座机。这天宋一浩打几个夏初电话她没接也没回,他估计夏初在上班,第二天一早就买了一笼小笼包到医院,还没等到夏初下楼,教导主任打电话说县教育局要来检查,他只得放下包子走人。夏初刚刚收拾完下楼,就看到值班室桌上有热腾腾的包子,包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夏初,我忙回学校了,你记得吃早饭~宋一浩”。初冬清冷的早晨,因为这笼包子,让夏初有了一丝暖意。
宋一浩医院来得过于频繁,在京川就有了闲言碎语。京川这种小乡,总共只有一条一百多米长的街,街上只有几家小商铺,一家乡村医馆,能上台面的饭馆只有一个,隔一天赶一次场,闲常时候就零零星星几个人,谁去了哪里无所事事的乡民们一目了然。医院,乡政府,信用社都紧挨在一起,只有学校在信用社背后的小山坡上。平时几个单位的人都爱在一起玩。每到晚饭后,喜欢麻将的就去信用社打麻将,其余的人一大堆就在公路上闲逛聊天。信用社的余虹和夏初是好朋友,她把别人说的话告诉了夏初叫她注意一点。夏初就叫宋一浩尽量不要下来,两个人在qq上聊就行了。他们俩或许是太久没见面,或许是对过去有太多留恋。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每天晚上都聊到很晚才不得不告别。有时候在龙台家里,刚刚从qq聊完下线,夏初洗涑完上床,宋一浩又打电话来道晚安,扯东扯西不肯挂电话。夏初一边享受着宋一浩的殷勤,一边又感到强烈的负罪感。这份愧疚来自于乐乐,是身为人母却不能陪伴在孩子身边的无力感。对肖亚文,她没有丝毫负罪,因为肖亚文早就亲手扼杀了他们之间纯洁的爱情。背负着对乐乐的歉意,夏初的电话就更打得勤了。从以前的周末才打变成每天一个。乐乐在电话里总是兴高采烈“妈妈,今天我同学王豪亲了我一下,他说他喜欢我“妈妈,我们的一个老师居然叫兰老师,她明明就是女的”“妈妈,今天爷爷骑自行车带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差点就一辆大卡车撞了”稚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在夏初耳边响起,每次都让她禁不住流泪。而肖亚文每天的汇报电话更像应付差事。两个人说着每天发生的琐事,竭力想拉近对方却又仿佛把对方推得更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初的生活重心变成了宋一浩。焦虑与甜蜜交替而来。宋一浩在京川时两个人就能在QQ上彻夜而谈,宋一浩一旦回了龙台,就了无音讯。虽然两个人在网络上无话不谈,但从未单独见过面。那次在信用社的年终聚会上,他们各坐一桌,隔着人山人海,夏初微醺的脸白里透红,醉意朦胧,看到宋一浩远远望过来,他们深情对视,目光交织缠绕在一起,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俩。两个人彻底沦陷在爱情里,却没敢越雷池一步。虽然宋一浩提过好几次两人私下见面,但夏初都拒绝了。她依然保持最后的一丝清醒,这么多年母亲的教育历历在目,她要为自己也为肖亚文保留最后的底线。等待宋一浩QQ头像亮起,成为夏初每日的期盼。时间就这样,在无止境的等待中过去。
春节临近,夏初早和同事换班,积攒了十五天的假期。这天和宋一浩在网络上依依惜别后,她踏上了去隋山的火车。一天一夜,中途换乘,风尘仆仆赶到隋山家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肖亚文父母把夏初迎进家门,却不见乐乐。“刚刚都在这玩她的洋娃娃,这会跑哪去了,你坐着哈夏初,马上吃饭了。”肖亚文母亲说着转身进去厨房,“对,你先休息一会”他父亲说着也跟进去帮忙。夏初换了拖鞋走进卧室找乐乐,三间卧室都不在,她又转出来才发现乐乐在客厅与饭厅的隔断后面角落里站着,偷偷抹眼泪。夏初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跑过去紧紧抱住乐乐,嘴里说着“乐乐别哭,妈妈不是回来了吗?”。晚上娘俩睡在床上,乐乐搂着妈妈不停地亲,亲得夏初满脸口水,不让亲就要妈妈讲故事,夏初讲了一个多小时的故事,嘴都说干了,她才睡着,睡着了小手都紧紧抓住夏初的睡衣,生怕她离开。肖亚文大年三十那天才到家,因为忙着在学校做实验。当了研究生的肖亚文变了个模样,不知是学校伙食太好,还是因为长期坐着学习没运动,他长胖了20斤,变得肥头大耳,满嘴普通话,就连亲热时也用普通话呼唤夏初,这让夏初觉得无比陌生和别扭。
肖亚文在家呆了5天,和夏初带乐乐到游乐场玩了一天。乐乐在蹦蹦床上跳得不亦乐乎,肖亚文给她摄影,夏初拿着水壶守在一旁,怕她摔下来。乐乐在小房子蹦一会就跑出来叫爸爸妈妈,看到爸爸妈妈都在,她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又跑进小房子里和小朋友蹦。回家的路上,爸爸妈妈一边一个牵着她,不时来一个荡秋千,开心得乐乐咯咯直笑。夕阳印下一家三口的背影,是如此的幸福。
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肖亚文年初五离开,夏初年初八离开,两个人都在早晨天还没亮时偷偷溜走。肖亚文离开那天,乐乐没啥反应,吃早饭时才发现爸爸不在,她只是问了夏初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就开始和夏初玩闹。夏初走的那天乐乐醒来就开始大哭,哭喊着找妈妈,一直到中午声音都哭嘶哑,睡着了还在抽泣。乐乐爷爷打电话给夏初诉说的时候,夏初心痛不已,彻夜难眠。一家三口又各自呆在不同的城市,饱受离别之苦,但生活,却仍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