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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陈轸饰非混黑白?姬雨易装卜未来

在龙贾左军的营救下,从葫芦谷里溃败的三万多魏卒有序地向东撤退,公子卬与陈轸一路赶到临晋关时,已是后半夜。

将士们又疲又困,多数睡去了。公子卬却了无睡意,叫来几个小菜,搬来两坛老酒,一爵接一爵地狂饮。

陈轸也在喝,但没有与公子卬对饮,只是偶尔饮一爵,更多时间二目微闭,眉头紧锁,一脸苦相。

“唉,”不知坐有多久,陈轸发出一声长叹,“万千经营,一朝付诸东流,难道这就是轸之命吗?”

公子卬瞥他一眼,扔掉空爵,起身,端起酒坛,仰起脖子,“咕咕咕”一气饮下,将酒坛“啪”地摔碎,从案侧拿起剑,拔出,横向自己的脖颈。

陈轸瞧得清楚,一个箭步冲上前,夺下他的剑。

公子卬血红的双眼直瞪陈轸:“败军之将,有死而已,上卿??为何拦我?”

陈轸坐下,指指公子卬席位:“坐下说话!”

公子卬迟疑一下,坐下。

陈轸拿起壶,倒上两爵,将一爵推给公子卬,端起另一爵一气饮下,看向公子卬,做个苦脸:“喝呀!”

公子卬端起爵,仰脖喝下,涕泣道:“呜呼,哀哉,我??我的三??三??三军啊??我的八万将士啊??”

陈轸苦笑:“公子呀,眼下不是三军不三军的事,是??”

公子卬止住悲哭,看向他:“不是三军,还能是什么?”

“是怎么写这个战报。”

“我??我来写??”公子卬再次拿剑,又被陈轸夺下。

“葫芦谷败就败了,”公子卬又饮一爵,将空爵朝案上猛地一砸,“可有一事,在下死不瞑目!”

陈轸看向他:“什么事?”

“裴英!裴英的三百辆重车、两万锐卒,怎么就??没了呢?若是他??”公子卬顿住,斟酒饮下。

“是呀,”陈轸轻叹一声,“若是他在秦境有个闹腾,这个战报就有写头,至少说,主将也算是有输有赢!”

公子卬“咚”地一拳震在几上,恨恨道:“秦人一定是得到密报了!”

“可??怎么得到的呢?”

“唉,”公子卬纳闷道,“我也不晓得呀!不瞒上卿,昨夜我一宵没睡,七想八想,最后才想到这上面??他们怎么得到的呢?三军除参将之外无人知情,裴将军应当不会泄密,两万甲士是在决战前夕才从徵城出击,秦人即使察觉,也没辰光去??”

“难道是天意?”

公子卬向来不信邪,鼻孔里猛地哼出一声:“哼,什么天意!我根本不信!”

陈轸想起什么,打了个惊怔:“决战之前,公子可否见过夫人?”

“见了。”

“怎么见的?”

“接她过来那日,在下安排完军务,就回府中见她,讲起战事,她极是乖巧,不但希望我胜,还希望我能捉到公孙鞅,为她家人出气,之后,她亲手温酒,为在下助兴!”

“后来呢?”

公子卬挠头,拼命回忆:“在下??喝多了!”

“喝了多少?”

“一坛吧。”

“一坛?”陈轸吸一口气,“公子详说!”

公子卬苦笑:“怎么说呢?喝醉了,一觉醒过来,赤条条地躺在被窝里,被那娘们搂着!”

“公子方才喝了多少?”

“一坛多哪!”

“那日一坛可曾喝完?”

公子卬挠头:“应当没有!”

“公子方才饮一坛多,这还没醉,那日一坛没有饮完,却??”

公子卬打个惊愣:“你是说??”猛地咬牙:“就是那娘们!”

“哦?”

“那日我在囊中放着一张决战图,图中标有裴将军入秦境后的所有目标!”

陈轸缓缓闭目。

公子卬一拳擂在案上,悔恨不已:“唉??”

“唉,”陈轸叹口气,半是自责道,“是在下该死!”

公子卬咬牙,面容扭曲:“我要生啖她肉,活剥她皮!”

陈轸苦笑:“公子,忘了她吧。一切都是命!”

“咦!”公子卬心有不甘,又是一拳,倒酒:“喝!”

外面一阵脚步声紧,左参将飞奔进来,跪叩,声音兴奋:“报,特大捷报,今日凌晨,我军一部袭击公孙鞅中军,秦军死伤不计其数,公孙鞅、车希贤逃走,中军帐被毁!”

公子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半晌,方才醒悟:“这??是真的?”

参将重重点头。

公子卬看向陈轸。

陈轸屏住呼吸,对参将道:“是哪位将军建此奇功?”

“尚无战报传到,末将不敢确定!”

公子卬不解地问道:“不是龙将军吗?”

参将摇头。

公子卬挠头:“咦,不是龙将军,又会是谁呢?”转对参将:“速去查证!”

参将拱手:“末将得令!”又匆匆走出。

陈轸嘘出一口气,转对公子卬,喜上眉梢:“真叫??天无绝人之路啊!”

公子卬看过来:“此话怎讲?”

“公子先查清何人所为,斩敌多少,至于其他,”陈轸略顿一下,阴阴一笑,压低声:“在下自有计较!”

近午时分,浓荫遮日。离葫芦谷不远处的一大片林子中,山顶长城隐约可现。一个山人在林中走走停停,似乎在寻觅什么。

一块巨石旁,山人陡然站住,目瞪口呆。只见眼前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知多少甲士,个个血污满身,头枕短兵,呼呼大睡。

山人吓傻了,拔腿欲走。猛一转身,见身后站着一个军尉与两个卫士,当下膝下一软,跪地。

军尉冷冷道:“绑起来,塞上口!”

一旁两个军士将他绑起,口中塞块巾。

附近一棵大树下,公孙衍靠树坐着,二目微闭。张猛与参将走过来,公孙衍察觉,眼睛没睁,声音却出来了:“数字出来了?”

张猛应道:“出来了。共三百七十三人未能回来!”

“斩敌呢?”

张猛一脸兴奋:“不算那三百七十三人,其他人共斩敌约一万八千余人,人均四人,真他娘的过瘾!”

“唉!”公孙衍睁开眼,半是遗憾道,“胜之不武啊!”

“哼!”张猛恨道,“他公孙鞅就武了?对待阴人,就得用阴招!”

公孙衍闭目,有顷,呼噜声响起。

临晋关府中,公子卬一脸焦急地在议事厅里来回踱步,等待着夜袭秦营的调查报告。

左参将匆匆走进,拱手道:“报,末将查清了,是公孙衍、张猛引阴晋守军五千人,夜行二百余里,于凌晨之前袭击敌营,斩首逾两万!”

公子卬急切问道:“公孙衍、张将军何在?”

“不知道。”

“那??你怎么晓得是公孙衍和张猛他们?”

“是龙将军说的。”

“龙将军何在?”

“正在部署防务。大荔关、临晋、徵城等多城邑失守,秦人兵分三路逼向我临晋关,所幸公孙鞅的中军遭袭,士气大挫,秦人不敢逞强了!”

公子卬长吸一口气,看向陈轸。

陈轸闭目有顷,转对左参将:“去,转告龙将军,阴晋守军是奉主将之命才长途奔袭的,不可散布谣言,妄加议论!”

左参将不解,看向公子卬。

公子卬点头:“依上卿所言!”

左参将拱手:“末将遵命!”就转身走了。

公子卬看向陈轸,一脸疑惑:“陈兄这是??”

“唉!”陈轸取来笔墨,“这个战报,就由在下帮你写吧!”

安邑太庙里,魏惠王跪在列祖灵位前,身如雕塑,两行老泪滴落于地。在他身后,是太子魏申、司徒朱威等朝臣,皆五体投地,屁股高撅。

陈轸走进,见是这般光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跪在最后面。

空气凝滞。

惠王一直在太庙跪到天色黑透,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宫,守在书房里闷坐。陈轸忖好时辰,带着左参将入宫觐见,将近书房时,悄声吩咐左参将:“半个时辰后,你持战报入见!”

参将点头,转身离去。

陈轸入见,毗人带他进来。

陈轸一进书房就“扑通”跪地,一动不动地叩在那儿。

惠王仍旧闷坐,似乎没有他这个人。

君臣就这么一坐一跪,谁也不说话。

烛光摇动,周围死一般静寂。

半个时辰后,毗人走进,打破沉寂:“王上,河西战报!”又压低声音:“是上将军的!”将战报呈放于案上。

换作是平常,魏惠王早已笑逐颜开地将爱子的战报拆开赏读,此时却如没有听见,仍维持着一张冰块脸。

毗人退后一步,站在那儿。

魏惠王沉声道:“拟旨!”

毗人凑前一步,拱手:“臣候旨!”

魏惠**音更沉:“赐白绫一匹,让败军之将永留河西,陪伴寡人的八万甲士吧!”

毗人打了个惊战,身子没动。

魏惠王猛地睁眼,斥道:“还不快去!”

毗人“扑通”跪下,悲泣:“王上??”

惠**嘶:“去呀,拟旨!”

毗人噙着泪水,叩首:“老奴??遵旨!”缓缓爬起,走到一侧拟旨。

陈轸扬手道:“慢!”

毗人停住,擦干眼泪,看向陈轸。

陈轸趋前,跪叩:“王上,臣请阅河西战报!”

魏惠王没有睬他。

陈轸略作迟疑,牙一咬,自行站起,从案上拿起战报,匆匆阅毕,双手持报,叩首,声音激动:“臣有奏!”

魏惠王看向他,语气阴沉:“何奏?”

“臣请王上御览上将军战报!”

魏惠王别过脸去:“败军之报,没什么可看的!”

“王上,上将军大捷啊!”

“哼,大捷?”魏惠王哪里肯信,“寡人的八万甲士一朝覆没,还能有何大捷?”

“王上请听,阴晋守将张猛所部奉主将密令,长途奔袭,在葫芦谷外夜袭秦人中军,捣毁敌中军连营二十余里,斩敌三万,伤敌不计其数,秦军主将公孙鞅、副将车希贤仓皇逃脱!”

魏惠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他,眼睛瞪大:“什么?”

“王上请看战报,上将军刚刚发来的!”陈轸双手呈上战报。

魏惠王接过,急不可耐地浏览一遍,放下战报,一拳震几。

陈轸一怔:“王上?”

魏惠王重重地嘘出一口长气,看向陈轸:“陈轸,你讲讲,河西究竟怎么回事儿?”

“王上,”陈轸缓缓禀道,“葫芦谷之战,自始至终,臣算是亲历了。就臣所知,此战失利,非公子之过啊!”

“不是他的过,怎么就败了?”

陈轸面露难色:“臣若讲出实情,只怕王上不信!”

“说吧,柴是压不住火的!”

“那??”陈轸迟疑一下,“臣就直言了!战前数日,臣奉旨劳军,向公子传达王上谕旨,公子讲述战事,颇多叹喟。”

“是何叹喟?”

“龙将军!”

“龙将军怎么了?”魏惠王急问。

“不瞒王上,”陈轸侃侃言道,“上将军屡战屡胜,将秦军主力逼进葫芦谷绝地,可龙将军呢?上将军命他率右军三万围歼秦人右军一万五千,两军对阵于郃阳孤城,接战近二十日,龙将军折兵三千仍撼敌不动!公子决定各个击破,先解决秦人中军,回头再收拾郃阳孤敌,遂令龙将军部西进,参与葫芦谷决战。龙将军虽然从命,却行动迟缓,未能按时抵达,致使我主力进谷后,葫芦谷口遭敌外援封堵。上将军前后受敌,军心不稳。上将军急了,回兵争夺,直到杀出路来,龙贾的右军才到,此时,形势已经不可挽回了!”

魏惠王震惊:“竟然是这么回事儿?”

“还有,”陈轸膝行一步,“决战之前,上将军令裴英引左军重车三百辆、锐卒两万,于决战前夜悄出大荔关袭击秦境,焚其粮草基地,捣其后备兵营。为防不测,上将军又令张猛出阴晋之兵前往大荔关,接应裴英。”

“避亢捣虚,是奇兵呀!”

“是呀,”陈轸慨叹一声,不无惋惜道,“臣得知此谋,甚是叹服上将军用兵之奇。正是由于裴将军抽走军中精锐,上将军才令龙将军的右军支援。也正是由于计算了右军在内,上将军才使出全力攻入谷中,与公孙鞅的主力决战。不想龙将军,唉,想是过于老迈了,行动过于迟缓,误了上将军大事,更不想裴将军所部竟因秦人早有准备而全军覆没,可叹两万健儿寸功未建,死于非命!”

魏惠王倒吸一口气:“如此隐密,秦人怎会知情?”

“上将军与臣皆是不知呀!”陈轸给出个苦笑,“臣在琢磨,想是我方出了奸细,将此绝密军情泄于秦人!”

魏惠王缓缓点头:“必然是了。”闭目有顷,看向陈轸:“这个奸细会是何人?”

若是道出紫云之事,公子卬则有沉溺酒色之嫌。陈轸眼珠子一转,眉头锁成两道利刃:“这要详加查证。没有铁证,臣不敢妄言!”

“嗯,也是。”魏惠王长叹一声,“唉,真没想到会是龙贾误我!”

“不瞒王上,”陈轸情绪激动,“葫芦谷之战,别人都是臆测,唯有臣是亲历啊。上将军身先士卒,臣与上将军同车而行,感同身受。上将军一路追杀公孙鞅,将他团团围困在老秦公薨天的那棵大松树下,只差一点儿就逮到他了。就在此时,后方传来急报,说是谷口让秦人堵了。上将军担心后路被断,影响军心,这才引军回撤。公孙鞅见我回撤,反倒击鼓反击。一来一去,形势就逆转了,我方军心动摇,大部分的伤亡是在此时发生的。王上若是不信,可问三军!”

魏惠王历战无数,知道战场上哪怕耽误一刻,也可能满盘皆输,当即一震几案,怒喝:“龙贾呢?他于何时抵达谷口?”

“具体臣也不知。反正,待臣赶到谷口时,封谷秦人已被冲散,我方将士正如潮水般朝谷外涌!上将军想是觉得未能取胜,无颜面再见王上,将战车掉头冲向敌营,欲与公孙鞅同归于尽,恰好被臣看到,死死将他抱住,若是不然,上将军就??”陈轸哽咽起来,掩袖抹泪。

魏惠王老泪纵横:“看来,是寡人错怪卬儿了!咦,龙贾这个老糊涂,寡人信他,用他,器重他,指望他在关键辰光力挽狂澜,谁知他竟??”看向毗人:“召龙贾问罪!”

陈轸重重叩首:“王上,臣有一请,还望恩准!”

“请讲!”

“龙老将军镇守河西数十年,戎马一生。此番怯战,想是出于残年老迈,求个稳妥,并非故意,其情可谅。臣是以斗胆恳请王上,念老将军曾有大功于国,就不要治他的罪了。再说,龙老将军若是辩起理来,想必也有一番说辞,王上即使治罪,他也不服,如此争来辩去,反倒伤了三军的心,对殉国将士也是不敬!”

“嗯,”魏惠王点头道,“你说得是。寡人准你所请,许龙贾告老归田,永不叙用!”

陈轸叩首,语气激动:“臣代龙老将军谢王隆恩!”

“唉,”魏惠王长叹一口气,自责道,“论起此事,错也是在寡人哪!既用卬儿为主将,就不该再以龙贾副之!”

“王上圣明,一语点在痒处了。想是龙贾志在主将,突然降为副将了,一时未能想顺,方才??”陈轸故意顿住。

“好了,”魏惠王摆手道,“不说这个了!河西未来,你作何想?”

陈轸的声音如从牙缝里挤出:“公孙鞅欺我,此仇不报,臣死不瞑目!”

“怎么个报法?”

“臣尚未想好,不过,当务之急是两件大事。”

魏惠王“哦”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一是上将军那儿,务必要稳住阵脚,力保阴晋、临晋关、少梁三地不失,使我在西河郡有立足之地。只要三地不失,外加上郡仍在我手,秦人即使占据西河郡,谅他也睡不安稳。二是不能饶了公孙鞅那厮,无论如何,臣要让他死在我手上!”

“如何制他,爱卿可有长谋?”

“臣之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公孙鞅他怎么阴我,我也必怎么阴他!”

魏惠王一拳震几,脸上肌肉颤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好!”

话音刚落,毗人急趋进来,呈上战报,沉声道:“王上,上将军急报,少梁??失陷??”

“啊?”魏惠王惊叫一声,看向陈轸。

“王上,”陈轸急道,“临晋关、阴晋不可再失了!”

魏惠王果决下令:“陈爱卿,你这就赶赴临晋关,要卬儿不惜代价,守住二地!”

陈轸拱手:“臣受命!”便匆匆退出。

翌日,陈轸返回临晋关,向公子卬详细讲述了安邑一行,感慨道:“公子呀,这一劫好歹算是渡过来了!”

公子卬由衷感动:“陈兄再造之恩,叫魏卬何以为报?”

陈轸苦笑:“报个什么呀,公子与在下,本就是一根藤上的瓜!”

公子卬拱手:“陈兄之言,说到魏卬的心坎里了。陈兄,自今日起,你我结为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如何?”

见公子卬竟然放下王室之尊与自己结义,陈轸一阵感动,拱手道:“公子乃金贵之躯,轸??高攀哪!”

“狗屁高攀!”公子卬摆下手,朝外,“来人!”

左参将走进。

公子卬看向他:“置办酒肴,本将与上卿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左参将拱手:“末将遵命!”便转身欲走。

“等等!”陈轸摆手叫道。

左参将驻步,回头。

陈轸给他一笑:“别对外声张,人言可畏呀!”

左参将回他一笑:“晓得!”便快步走出。

不消一时,一应物事俱已齐备,为不张扬,左参将特别放到公子卬居室的内堂里。陈轸、公子卬双双跪拜天地四方诸神灵,歃血盟誓,饮之,摔盏。

一套简单的仪式完毕后,兄弟二人促膝而坐,陈轸拱手道:“在下虚长几岁,勉强为兄,自今日始,就以兄长之身事弟!”

“谢兄长高义!”公子卬亦拱手道,“卬弟也必竭力尽诚,尊事兄长!”

“既为兄弟,我们就不说兄弟之外的话。河西之事,虽说渡过一劫,但远未了结,你我尚有许多事情要做!”

“不瞒兄长,葫芦谷之败,弟着实蒙了,何去何从,悉听兄长!”

“就轸所断,眼前当有三件要务。一是止战。我们打不起了,你我可分别奏请王上承认现实,与秦议和,割少梁并西河郡诸邑予秦。当然,这些眼下已在秦人手里了。只要阴晋、临晋关两处要塞不失,外加上郡,有朝一日待我军养足精神,东西夹击,从秦人手里夺回失地不是难事。二是捂盖。让龙贾告老,擢升张猛,压住公孙衍。三是复仇。河西至此,皆因公孙鞅一人翻云覆雨,如此小人,不死不足以泄你我兄弟之恨,不死不足以慰我八万壮士在天英灵!”

公子卬叹服:“兄长高谋,弟卬敬服,唯命是从!”

陈轸举爵:“谢卬弟信任!”

在随巢子及墨家弟子的安排下,疫区军民声势浩大地送起瘟神来,所有村落烟雾蒸腾,整个疫区弥漫起浓浓的硫黄、艾蒿味道。众兵士和那些尚未染病的百姓四处抛撒石灰粉,大街上、房前、屋后、田野、大路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下过一场小雪。

石碾村头,在大巫祝祭拜瘟神的空场地上并列着两口大锅,锅中熬了满满两锅中草药,一锅是让患者喝的,另一锅是让常人喝的。几个墨家弟子将药舀出,士卒、村民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等候施药。随巢子与告子、宋趼等几个颇懂医术的褐衣弟子手持银针,一刻不停地为重症患者或放血,或针刺。

不出十日,疫情得到控制,病人明显减少,除去一些因体质过弱而不治的患者之外,大部分患者被抢救过来。卫成公闻讯大喜,使内臣送来库金三百及大批粮食、布帛等物,随巢子也都让栗平用于抚恤并救助罹难百姓。

孙宾遵照老家宰所言,将孙机葬于石碾村村南的高坡上。

在埋葬孙机的第十日黄昏,老家宰、孙宾缓步走向高坡。

站在坡顶,整个石碾村一览无余。

坡顶立着一座新坟,坟头竖着一块墓碑,碑文上写着“甄城孙氏孙武子六世嫡孙卫室相宰孙机之墓。立碑人,嫡长孙孙宾”。

坟头插着无数野花,不少已经枯萎了。

孙宾面对墓碑缓缓跪下。

“爷爷,”孙宾拜过几拜,泣道,“宾儿报您一个喜讯,瘟神走了,瘟神正是被您所期望的随巢子前辈赶走的!爷爷,您好久没有听到宾儿的笙音了,宾儿这就为您奏一曲!”再拜,拿起排管,轻轻吹奏起来。

高坡上响起悠扬不绝的笙音,如泣如诉,如呜如咽,如歌如吟。

“唉!”背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孙宾回头一看,是随巢子。

随巢子缓缓走上前,望着孙机的墓碑又是一叹:“唉,要是老朽早到半日,孙相国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老家宰抹泪。

孙宾看向随巢子:“前辈不必自责,爷爷得知这么多人获救,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随巢子看向远方,话中有话:“只怕你的爷爷高兴不起来啊!”

“哦?”孙宾抬头看向随巢子,“请问前辈,瘟病走了,爷爷为何高兴不起来?”

“瘟病虽说去了,病根却在,你让他怎么高兴?”

“病根?”孙宾目光征询,“瘟病还有病根?”

“有果必有因,万物皆有根!”

孙宾抬头问道:“请问前辈,病根何在?”

“战乱!”

“那??战乱之根呢?”

“利害!”

“利害之根呢?”

“私欲!”

“前辈是说,”孙宾若有所悟,“若要根除瘟病,就须消除战争;若要消除战争,就须消除利害;若要消除利害,就须消除私欲!”

随巢子点头。

孙宾思考有顷,问道:“请问前辈,如何方能消除私欲?”

“天下兼爱!”

“如何方能使天下兼爱呢?”

随巢子从天际处收回目光,缓缓转过身子,凝视孙宾。

孙宾眼巴巴地望着随巢子,等候解答。

良久,随巢子发出重重一叹:“唉,将军所问,也正是随巢一生所求啊!”

孙宾转过头去,凝神望向爷爷的墓碑。

是夜,夏虫啁啾。

孙宾一动不动地坐在碑前,闭目冥思,眼前不断浮出往昔景象:

—魏国武卒血洗平阳。

—无辜妇孺惨遭屠戕。

—孙操浴血奋战,胸部中箭。

—帝丘城墙上下的厮杀。

—路边倒卧的罹瘟人。

—门户钉死封条的屋舍。

????

孙宾的耳边响起孙机的声音:“??狼总是想吃羊的,羊也总是想吃草的??”

接着是随巢子的声音:“??有果必有因,万物皆有根??天下兼爱??唉,将军所问,也正是随巢一生所求啊??”

再接着,是墨家始巨子墨子的声音:“??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民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傲贱,诈必欺愚??”

整整一宵,孙宾独坐孙机坟头,思绪万千。

东方现出鱼肚白时,孙宾毅然做出决定,面对坟头,誓道:“爷爷,您安歇吧,您的宾儿寻到道了,您的宾儿决定追随墨者,竭毕生之力奉行墨道,使天下之人强不执弱,富不侮贫,贵不傲贱,诈不欺愚,众生安乐,战祸不生!”

誓毕,孙宾朝坟头行三拜大礼,起身,看向东方。

霞光初照,辉洒大地,映红了他的面容。

二槐家的院落中,孪生子阿花姐弟双双跪在随巢子面前,忽闪着大眼。

随巢子看向姐弟二人,语气凝重:“爷爷再问一遍,你们愿意做个墨者吗?”

阿花姐弟齐声应道:“愿意!”

“做墨者要吃很多苦,你们愿意吃苦吗?”

“爷爷,”阿花姐弟异口同声,“我们不怕吃苦,我们只想跟着爷爷,爷爷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好吧,”随巢子一手按住一个孩子的头,轻拍几下,“爷爷收下你们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两个小墨者了。”

阿花姐弟叩首:“谢谢爷爷!”

“既然是墨者了,”随巢子凝视二人,“爷爷就要为你们起个新的名字。你们的先父叫二槐,槐为木,从今天起,你二人就姓木。”对姐姐道:“阿花,你叫木华!”

木华叩首:“木华谢爷爷赐名!”

随巢子转对弟弟:“阿果,你叫木实!”

木实叩首:“木实谢爷爷赐名!”

“木华,木实,”随巢子的目光依次扫过二人,“从今天起,你们也不能再叫我爷爷了!”

二人急了:“不叫爷爷,我们该怎么叫呢?”

“叫巨子!”

二人拗口地叫道:“巨??子??”

“对对对,”随巢子给他们个笑,“就这么叫!起来,起来,不要跪了,坐好,巨子给你俩讲个故事!”

二人坐好,随巢子夸张地咳嗽几声,正要开讲,柴扉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告子、宋趼、孙宾三人走进。

孙宾的肩上斜挂着一只包袱。

告子趋近,揖礼:“禀巨子,孙将军有事寻您!”

随巢子的目光转向孙宾。

孙宾放下包袱,叩拜:“巨子在上,请受孙宾一拜!”

“孙将军何以行此大礼?”

“晚辈决心跟从巨子,寻求天下兼爱之道,乞请巨子收容!”

“孙将军,”随巢子盯住孙宾,“卫国是天下富庶之地,平阳为卫国大邑。听闻卫公已颁布诏命,赐封你为平阳君。年纪轻轻就割城封君,富贵前程不可限量,这是何等幸事,你为何舍弃富贵前程,反来追随一个毫无所成的老朽东奔西走呢?”

“回禀巨子,”孙宾应道,“晚辈愚笨,唯见天下苦难,未曾看到富贵前程。巨子一心只为天下苦难,晚辈感同身受,诚愿为此奔走余生!”

“你能看到天下苦难,说明你有悲悯之心。只是,天下苦难仅靠悲悯是不够的,这也是墨派弟子各有所长、精通百工的原由。请问孙将军有何专长?”

孙宾面露愧色:“晚辈天资愚笨,并无所长!”

随巢子微微一笑:“孙将军可有偏好?”

“前辈是指??”

“就是你这一生最愿意做的是什么?”

“晚辈自幼舞枪弄剑,嗜好兵法战阵,这个可算偏好?”

“兵法为战而用,战为苦难之源,非兼爱之道。你既然有意寻求兼爱之道,心中却放不下用兵之术,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晚辈惭愧。只是晚辈习演兵法,想的不是兴战!”

“这倒有趣了。”随巢子笑道,“你习武不为兴战,却为什么?”

“武字从止从戈,乃上兵之学。”

能从止戈方面去分析兵法,其根器断不是寻常武者了。

“解得好!”随巢子盯他一时,赞道,“你这叫以戈止戈,以战止战!你且说说,你想怎样做到以战止战呢?”

“虎豹虽凶,却奈何刺猬不得!圈羊的篱笆若无破绽,野狼就寻不到攻击的机会!”孙宾朗声应道。

“好好好,”随巢子连夸几句,“不愧是孙武子之后啊!”话锋一转,语气惋惜:“可惜老朽不善兵术,教不了你!”

孙宾震惊,叩首:“巨子??”

一旁的告子看不下去了,求情道:“巨子,您就收下他吧,弟子可传授他守御之术!”

随巢子没有看他,仍旧盯住孙宾,摇头,似是说给孙宾,亦似在提醒告子:“守御之术只可免一城之祸、一时之灾,走不长远哪!”

见随巢子话中有话,告子咂吧几下嘴,止住了。

“孙宾,”随巢子盯住孙宾,“观你根端苗正,内中慈悲,有济世之心,是个大才,老朽荐你前往一处地方。依你根器,或可学有所成!”

“晚辈谨听巨子吩咐!”

“你可往西走,过宿胥口,进入云梦山,山中有道秘谷,名唤鬼谷,里面住着一位得道高人,名唤鬼谷先生。鬼谷先生学问了得,将军若能拜他为师,或可成栋梁之器!”

“既然为巨子所荐,晚辈敬从!”孙宾略略一想,郑重叩首,“容晚辈别过爷爷,这就上路!”

随巢子微微点头,对众弟子道:“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这就去别过孙相国!”

一行数人来到村南高坡,共同祭拜孙机。

拜毕,孙宾起身,将包袱斜挂在身上。

随巢子、告子、宋趼、木华、木实姐弟等也都起身,送他上路。

孙宾回身,朝随巢子深深一揖:“前辈保重,晚辈就此别过!”

随巢子还揖:“孙将军,随巢有一语相告!”

“敬请前辈指点!”

随巢子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递给他:“进鬼谷之后,若遇意外,你可拆看此囊!”

孙宾接过锦囊,纳入衣袖,再揖:“晚辈谢前辈厚赐!”说罢回身朝告子、宋趼揖过,抱起木华、木实,在他们脸上各亲一口,一个转身,大踏步而去。

随巢子几人站在坡上,望着孙宾渐去渐远,成为一个黑点。

宋趼看向随巢子,不解地问道:“敢问巨子,为何不将孙宾收为弟子,而要荐他前往鬼谷呢?”

“非为师不肯收留孙宾,实乃孙宾质性纯朴,慧根具足,是个天生道器,非为师所能琢磨也!”

宋趼若有所悟,点点头:“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巨子下的是个远棋!”

“哦?”随巢子盯住他道。

“鬼谷先生不重天下苦难,却重道器,看到孙宾,必喜而琢之。孙宾若得鬼谷先生琢磨,或将成为天下大器。以孙宾质性,若成大器,就将有大利于天下!”

“呵呵呵,你呀!”随巢子给他个笑,转对众人,“走吧,这里用不上我们了!”

告子问道:“巨子,去哪儿?”

“回尧山。”

龙贾大帐外,右军副将、吴青等二十几名将军齐齐跪着。众人无不愁眉苦脸,不甘之心溢于言表。

一辆战车驶近,张猛跳下车,直走过来。

吴青等众将围住张猛,个个欲言又止。

张猛怔了。

张猛觉得异常,狠盯他们一眼,大步入帐。

帐中设着香案,案上供着牌位,上写“河西所有阵亡烈士之灵”。

龙贾一动不动地跪在灵前,就似一尊雕塑。公孙衍端坐一侧,眼睛微微闭合。

龙贾的脸色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

张猛走到龙贾身后,缓缓跪下,悲声道:“龙将军,少梁丢了,家没了。”

龙贾似是没有听见。

“将士们都在外面跪着,誓要夺回少梁!”

龙贾没应。

张猛急了,稍许提高声音:“少梁丢不得呀,龙将军,末将正是为这个才赶过来的!”

龙贾仍然没应。

“将军?”

龙贾竟如孩子般呜呜抽噎。

张猛吃一惊,转向公孙衍:“犀首?”

公孙衍淡淡应道:“张将军,你拿什么夺回少梁?”

“就拿这个!”张猛指指脑袋,“在下,还有所有西河郡将士,宁愿战死少梁城下!”

公孙衍嘴角朝灵案一努。

张猛看过去,迟疑一下,伸手取下,拆看,是魏惠王要龙贾解甲归田的诏令。

张猛愣怔有顷,转望龙贾与公孙衍,这才注意到二人皆着布衣。

一番惆怅后,龙贾、公孙衍并肩走出大帐。

早有一辆篷车停于帐外。

二人跳上车,公孙衍驾驭,篷车缓缓而去。

张猛等将跪地送行。

目送龙将军的篷车走远,张猛等将返回大帐。

望着几案上整齐摆放的将军印绶、甲衣、御赐宝剑及虎符,在场将军无不泪奔,齐齐跪地,泣不成声。

伤悲一阵,吴青等人心灰意冷,回到自己的营帐,纷纷将甲衣脱下,扔掉长枪,大踏步出帐,扬长而去。

在司马错如愿攻克其家乡少梁之后,无论是魏国还是秦国,都没心思再打下去。魏惠王使陈轸为议和特使,秦孝公使公孙鞅为议和特使,议和数日后达成协议,约定于大荔关的关门楼上正式签约。

签约这日,双方代表站在关门楼上放眼望去,洛水激荡,视野开阔。

签约现场气氛静穆。

公孙鞅与陈轸相对而坐,各自提笔,在盟约上签署完毕,交给候在一侧的双方掌玺内臣,分别用过玺,收好盟约。

仪式结束,陈轸直盯公孙鞅道:“盟约签署,你我使命已经完成,在下尚有几句私话,可否借秦使一步?”

公孙鞅转对左右,朗声吩咐:“魏使要与本使聊几句家常,你们都退下吧!”

秦人、魏人各自走到一侧,有序退出。

“陈兄,”看到楼上再无他人,公孙鞅起身,深深一揖,“河西之事,卫鞅多有得罪,抱歉,抱歉!”

陈轸没有还礼,淡淡应道:“身为人臣,各为其主,公孙兄不必客气!”

“谢陈兄体谅!敢问陈兄,是何私话与鞅分享?”

“记得公孙兄初使魏时,曾到寒舍,一是感谢在下救命之恩,二是提醒在下所处危势,在下记得是四个字,危若累卵。公孙兄洞见,在下深为感慨,今日于此,在下也想提醒公孙兄,公孙兄昔日警示在下之辞,亦适用于公孙兄自己!”

公孙鞅微微一笑:“谢陈兄提醒!”

“在下还想提醒公孙兄一句,因果相成。河西之事,公孙兄虽说赢得一局,却胜之不武,种下恶因。这个因总有一天会结出果子的!”

“呵呵呵,”公孙鞅笑出几声,“这个倒是有些意趣。回头来看,陈兄可知自己输在何处吗?”

陈轸盯视他,目光犀利:“公孙兄,你觉得在下这就输了吗?”

“哦?”

陈轸目光更是犀利:“你觉得你自己这就赢了吗?”

公孙鞅竟是让他问得怔了。

“哈哈哈哈!”陈轸爆出一声长笑,猛地起身,大踏步走出府堂。

签完约,公孙鞅匆匆赶到栎阳别宫,将盟约双手呈给孝公。

正看着盟约,孝公忽然剧烈咳嗽。

眼见咳得止不住,孝公掏出丝巾捂在嘴上。内臣紧急赶至,为他轻轻捶背,递过水盏。孝公抿几口水,继续审看盟约。

公孙鞅倾心听着他的咳嗽声,盯着他的脸色看。

“呵呵呵,不错,不错。”秦孝公把目光从盟约上移开,给公孙鞅个笑,“公孙爱卿,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吗?”

“哪一句?”

“就是寡人卧薪尝胆之后,日头初升,寡人到你府上,你向寡人所做的承诺!”

“臣??”公孙鞅陷入回忆。

“??臣保证,”秦孝公呵呵笑出几声,替他说出,“不出三年,非但国耻可雪,河西可得,黄河天堑可据,秦、魏之间也将强弱易势,浮沉尽由君上主宰!”

“呵呵呵,君上好记性呢!”公孙鞅亦笑起来。

“唉,”秦孝公不无感慨道,“当初爱卿说此话时,寡人心里那个酸哪!几曾想到,不是三年,只不过短短数月,国耻已雪,西河已得,黄河天堑基本在手,秦、魏易势,浮沉尽在寡人之手啊!”

公孙鞅淡淡一笑:“君上乐观了!”

“哦?”

“我等虽胜魏,元气却伤。前后下来,魏折兵八万,我亦折兵六万。我绝杀裴英两万,而稀里糊涂地死在公孙衍刀下的也是两万,且不包括伤者。”

“晓得,晓得,寡人全都晓得。老虎也有打盹的辰光嘛!”

公孙鞅半是自责:“老虎可以打盹,三军主将却不可以打盹。每思及此,鞅痛彻心腑!”

“爱卿大可不必自责!寡人之欲只在雪耻,只在夺回河西,今日,此二欲得偿,寡人死无憾矣!而这一切,皆卿一人之功啊!”

“君上偏爱,臣万死不足以报!”

“呵呵呵,谁都可以死,唯独爱卿死不得哟!”秦孝公再次剧烈咳嗽。

公孙鞅关切地问道:“君上,要紧不?”

秦孝公止住咳嗽:“呵呵呵,伤风而已。”

“咳有多久了?”

“没几日,这就快好了。”秦孝公目光再次看向盟约,“河西算是告一段落了,下一步,我当如何落子,爱卿可有筹划?”

“太子妃!”

秦孝公眉头微皱,旋即一笑:“这个事儿大吗?河西治理,伤亡抚恤,秋收冬藏,等等等等,哪一个也比??”顿住,看向他。

公孙鞅神秘一笑:“这些不需臣来考虑!”

“呵呵呵,”秦孝公跟着笑道,“也是。还是那个周室公主?”

公孙鞅重重点头:“正是。”

“魏罃称王,周室连个幌子也不是了,太子选妃该当落到扎实处才是!”

公孙鞅端正身姿,拱手道:“敢问君上,秦以何立于天下?”

秦孝公略一沉思:“实力!”

“实力又立于何处呢?”

“民!”

“以何治民呢?”

“法。”

“以何立法呢?”

“威!”

“以何立威呢?”

“信!”

“正是!”公孙鞅朗声应道,“治民首在立威,立威首在立信。君上初行秦法之时,先以立木取信于民。民信的不是法,而是君上言出必行!今日之秦,民皆信君上。君上行新法,民皆守之。君上要民死,民皆赴之。推而广之,君上若威天下之民,自也首在取信于天下之民。”

秦孝公长吸一口气,倾身以听。

“前番聘亲周室,秦室与魏室各张旗鼓,天下为之沸沸扬扬。今雌雄已决,尘埃落定,君上若是不给天下一个交代,叫天下何以看待君上?再说,魏罃之败,正因其称王,此事表明,周室虽弱,但其名尚未全虚!”

秦孝公又吸一口气,屏气等待下文。

“还有,臣出一问,请君上作复!”

“请问!”

“君上打算世世代代偏安于关中一隅吗?”

秦孝公摇头。

“君上摇头,表明君上心系天下!而天下又在哪儿呢?在魏室吗?在楚室吗?在齐室吗?不,天下哪儿也不在,天下只在周室,天下只在洛阳!就眼前而言,洛阳是天下之中,周室是天下之元,君上抓住这个中,占住这个元,必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功成千秋,利享万代!”

“好!”秦孝公猛力握拳,“寡人这就落子!来人!”

内臣趋至。

秦孝公看向他:“召五大夫嬴疾!”

“君上,”公孙鞅诡秘一笑,“只五大夫一人,难表诚意!”

秦孝公看向他:“爱卿不会是说,你亲自去吧?”

“非鞅亲去,是太子亲去!”

秦孝公皱起眉来:“这??”

“君上,前次聘亲,秦魏起争,周天子无奈之下,已将长公主许嫁燕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天子?若想请天子收回婚约,臣之意,非殿下亲去不可!”

秦孝公吸一口长气。

看出他的忧虑,公孙鞅语气坚定:“至于殿下安危,可命司马错引甲士三千护佑!”

秦孝公一脸忧虑:“函谷道、崤道皆在魏人手中,我们若是过兵,魏人肯吗?”

“我们是护送殿下迎亲,不是攻关,他们有何不肯呢?”

秦孝公默然。

“君上,我三千甲士过境,魏必全力防范。魏若全力防范,其虚实??”公孙鞅故意顿住,一丝黠笑浮上脸颊。

秦孝公豁然明白,长笑数声,手指公孙鞅:“哈哈哈哈,好你个公孙鞅啊!”又咳起来。

公孙鞅凝视孝公,心里一揪。

洛阳王宫的后花园里,姬雪就如疯了般飞跑。

姬雨远远看见,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急赶过来。

姬雪一路跑进闺房,伏在榻上号啕大哭。

姬雨跟进来,轻声道:“阿姐?”

姬雪哭得更是伤心。

姬雨急了:“阿姐,出什么事了?”

姬雪猛地抬头,满脸是泪,两手按住她的肩,激动地说:“雨儿,雨儿,秦国打赢了!”

姬雨一头雾水:“秦国?打赢了?”

“是呀,他们打赢了,打赢了!我早知道他们会赢的,他们真就赢了!”

“咦?”姬雨总算反应过来,诧异道,“秦国打赢了,阿姐理当高兴才是,这哭什么?”

姬雪又伏榻上,再哭起来。

“阿姐呀,”姬雨扑哧笑了,慢条斯理道,“哭顶什么用!雨儿若是阿姐,这就去寻父王!”

姬雪哭声止住。

姬雨朝外努嘴:“去呀,还等什么?”

姬雪猛地起身,拉上姬雨。

姬雨挣脱开:“阿姐,你去就是,拉我做什么?”

“雨儿,阿姐??”姬雪脸色一红,扯起她就向外走。

二人走到一处十字路口,姬雪迟疑有顷,改道靖安宫方向。

“阿姐,父王在那边!”姬雨指向御书房。

“我??”姬雪嗫嚅道,“我们还是先寻母后吧!”

姐妹俩进来时,王后正在窗口绣花。

见是两个宝贝女儿,王后放下绣针,一脸兴奋道:“雪儿,雨儿,母后正在想你们呢!”

姬雪没有应话,“扑通”跪下。

王后惊愕:“雪儿?”

姬雪抱住王后的腿,悲泣。

王后拍她头安抚,看向姬雨:“雨儿,你阿姐这是??”

姬雨朗声应道:“阿姐想改嫁!”

“改嫁?”

“阿姐不想嫁给老燕公,阿姐想嫁给秦国太子!”

王后倒吸一口气,拍姬雪头的手停住了。

“母后,”姬雨急切说道,“秦使、魏使虽说同时聘亲,可雨儿听说秦使在先,是诚意来聘亲的,魏使只是搅局,因为他们要在河西打仗。父王无可奈何,才把阿姐许给燕室。仗打完了,秦人胜了,魏人败了,父王没有理由再将阿姐嫁往燕室!”

姬雪将王后的腿抱得更紧,哭声更加悲切。

“唉,”王后轻叹一声,做个苦脸,“雪儿,还有雨儿,婚姻大事,咱女儿家是分毫做不得主的!”

姬雨一脸不服气:“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公主呀!公主就是三公做主,三公让你们嫁往谁家,莫说是母后,即使是你们的父王,也是爱莫能助啊!”

听闻此话,姬雪愈发哭得悲了。

姬雨摇头驳道:“母后,这不合理!”

“合理也好,不合理也好,这是规矩。你们查查,在这宫里有哪个公主自己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什么三公?”姬雨气极,“全是一帮老掉牙的窝囊虫!母后,您看好了,雨儿我??到那么一天,宁死也不嫁人!”脚一跺,飞跑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王后长叹一声,闭目。

姬雪紧紧抱住王后,悲泣道:“母后??雪儿??求您了??”

送走姬雪,王后在宫正的搀扶下走到御书房外,轻轻叩门。

内宰开门,吃一怔,叩地:“臣叩请娘娘圣安!”

“陛下可在?”

内宰起身,拱手:“娘娘稍候,臣这就禀报!”

“不用禀了,臣妾进去就是!”王后松开宫正,径自走进。

显王正埋首于竹简,许是过于专注,连王后走到身边也没察觉。

王后轻咳一声。

显王抬眼一看,打了个惊愣:“汕儿?”

“汕儿叩见王上!”王后作势跪下。

显王急忙起身,扶起她:“汕儿,你??怎么就出来了呢?”

王后笑笑:“今日感觉略略好些,甚想出来走走。出得门来,不知不觉的,竟就走到这儿来了!”

显王携王后走向软榻,扶她躺下:“寡人方才还在念叨你,原说去看看你的,不想抱住一册好书,看着看着竟就??”摇头,转对内宰:“沏茶,菊花香露!”

内宰沏茶。

王后瞄向方才显王读的那堆竹简:“什么书呀,这么好看?”

显王手指竹简:“是本医书。”

王后扑哧笑了:“王上怎有闲情逸致看起这个来了?”

“寡人在想,”显王望向窗外,若有所思,“有朝一日,寡人或会离开这座宫殿,到那辰光,汕儿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再无御医在身边,寡人怎么办呢?这阵儿看看,不定就能应个急呢!”

显王读医竟为这个,王后心中感动,哽咽道:“王上??”

内宰沏好茶水,端上。

显王转过头来看向她,泪出,伤感道:“汕儿呀,万一那天到来,只怕我们??走不出这道门槛哪!”

王后悲哭。

显王坐在榻沿,抱她入怀,轻轻晃着,如同哄着一个孩子。

“王上,”王后拭去泪水,“能出也好,不能出也好,汕儿永远都是王上的汕儿,汕儿与王上生生死死,皆在一起!”

显王搂得更紧:“汕儿??”

“王上,汕儿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不要说求,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是雪儿!燕公虽好,毕竟老迈,雪儿她??”王后眼中垂泪。

“寡人晓得,雪儿许燕,本也是个权宜之计。”

“汕儿之意是,”王后迟疑一下,“如果可能,就把雪儿改许秦室!”

“秦室?”显王略略一顿,点头,“好吧,汕儿既是此想,晚些辰光,寡人就召颜爱卿议议!”

王后连连点头,搂紧显王:“汕儿代雪儿谢王上垂爱!”

从靖安宫出来,姬雨在花园小径上闷闷地走着,耳畔响起王后的声音:“??公主就是三公做主,三公让你们嫁往谁家,莫说是母后,即使是你们的父王,也是爱莫能助啊??你们查查,在这宫里有哪个公主自己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呢?”

正烦闷间,一个声音传来:“公主—”

姬雨抬头望去,是春梅,一身村姑打扮,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姬雨急忙迎上。

春梅跑到她跟前,喘气道:“公主,看到人了,他??在呢!”

姬雨眉宇间的阴云一扫而光,低声问道:“在哪儿?”

“老地方!”

姬雨吸一口气:“走!”扯起她就走。

“公主?”春梅朝她衣饰努下嘴。

姬雨会意,扯她拐向闺房,换上一身平民服饰,从后花园的偏门溜出宫去。

二人赶到集市,还没走到丁字路口,就已望见了那个招幡儿。二人放慢脚步,匀住呼吸,款款走至鬼谷子跟前,蹲下来。

鬼谷子端坐,无视二人。

童子照旧竖在那儿,手扶招幡儿,一动不动。

姬雨轻叫:“先生!”

鬼谷子依旧稳坐,似是没有听见。

姬雨提高声音:“先生!”

鬼谷子仍无回应。

春梅扯了扯姬雨的衣裳,附耳道:“方才我来时,他就这般,想是睡着了!”

春梅的声音极低,但仍被童子听到了。

童子嘴角一哂:“嘻,你才睡着了呢!家师这叫神游!”

姬雨抬头看向童子,给他个甜笑:“阿弟,阿姐想求先生一卦,麻烦你把先生的神请回来,好吗?”

童子回她个笑,龇下牙,摇摇头,继续手扶旗杆,笔直地站在招幡下面。

姬雨看一眼春梅,皱眉。

春梅回她个苦脸,转向鬼谷子,大声喊道:“先生?先生?”

鬼谷子仍在神游。

春梅又要喊,童子道:“这位姑娘,你别费心了,先生神游,莫说是你喊,纵使打雷也不会回来的!”

春梅吐吐舌头。

姬雨盯住童子:“阿弟,先生的神何时才能回来?”

童子挠头:“这个说不准哩,不定马上回来,不定要等几个时辰。”

姬雨偷偷出宫,是犯禁的,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闻听要等几个时辰,有点儿急了:“阿弟呀,阿姐还有急事,这该怎么办哪?”

童子做个苦脸,摇头。

姬雨无奈,只得学了鬼谷子的样,掏块手帕铺在地上,坐在那儿守候。

春梅守了一时,觉得无聊,就到附近看热闹去了。

光影移动。就在旗幡的影子挡在姬雨的脸上时,鬼谷子的两道白眉动了。

童子看得真切,小声道:“先生,这位姐姐求卦,等候多时了!”

“哦?”鬼谷子睁开眼,看下姬雨,眼又闭上,“姑娘欲求何事?”

姬雨拱手:“先生,小女子前路渺茫,恳请先生指路!”

“请付卦金!”

姬雨起身,大叫道:“春梅,春梅!”

无人应声。

姬雨急道:“先生,卦金皆在??我同伴那儿,她逛街去了,请先生略候片刻,我这就去寻她!”说罢起身欲走。

鬼谷子道:“姑娘留步,卦金倒也不急。”

姬雨站住,拱手道:“谢先生!”

“前路即未来时运,渺茫即无知懵懂。老朽大可推天下时运,中可推邦国时运,小可推家室时运,不知姑娘所求是何时运?”

姬雨略略一想:“邦国非小女子所求,天下亦非小女子所欲,小女子关切的不过是身家之事,望先生垂示!”

“身家时运可由卦象得知,可由面相得知,可由手相得知,可由脉象得知,可由骨相得知,可由心相得知,亦可由解字得知。姑娘意愿由何而知?”

姬雨略一沉思:“烦请先生解字!”

“解字又分解形和解意,姑娘意欲解形还是解意?”

“解意!”

鬼谷子微微一笑:“姑娘欲解何字?”

姬雨略略一想,伸手从胸衣里掏出那只乳色玉蝉儿:“就解这两个字,玉蝉!”

鬼谷子睁眼,目光如剑,直刺姬雨,将她全身上下扫瞄一遍,落在那只玉蝉儿上。不知怎的,在鬼谷子的目光扫过来时,姬雨感到有股热流涌遍全身,惊骇不已。

“好一只玉蝉!”鬼谷子微微点头,双目闭合,似又神游。

姬雨闭目凝神,恭候。

良久,鬼谷子突然出声:“玉以天地精气化成,品性尊贵;蝉以甘露为生,品性清雅。玉经琢磨而为蝉,为王室之器,不过??”欲言又止。

姬雨心头一凛:“先生但说无妨!”

“玉虽尊贵,却为凡俗竞逐之物。蝉虽清雅,却难高飞远走,且须攀枝附叶,方能苟活。”

姬雨面上沉静,心中却是吃惊:“天哪,难道他??真的算出我是谁了?不会的,我这般打扮,与前番迥异,何况那日我一个字儿未吐,与寻常路人无异,他又怎认得出是我呢?看来此人真如母后所说,有些神通,我且拿话试他!”

想到此处,姬雨拱手:“谢先生妙解。不过,先生所解,只是对玉蝉二字的通释。小女子关心的是,小女子所示之玉蝉,时运又将如何?”

“此山所成之玉,已是天下猎物;此蝉所附之树,已是根烂身腐!”

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姬雨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急切问道:“先生,这只蝉儿呢?”

“至于姑娘所示之蝉,有人正在张罗织网,使它成为笼中之物!”

姬雨心头一凛,心道:“不对呀,成为笼中之物的当是阿姐,怎么是我呢?会不会是他算错了呢?我且问个明白!”遂再次拱手,脸上堆笑:“先生,我家里共有金、玉二蝉,小女子想知道的是,将被关进笼中的是金蝉儿还是玉蝉儿?”

“金蝉有金蝉的笼,玉蝉有玉蝉的笼,姑娘此来求断的不是金蝉,是玉蝉,老朽所断,自然当是姑娘所示之蝉了!”

“这??”姬雨急了,“她??她??她有办法逃吗?”

“飞呀,她不是长有两只翅膀吗?”

“先生,天下处处是网,此蝉纵然想飞,也是翅单力薄,更不知飞往何处存身哪。”

鬼谷子睁眼,凝视姬雨,一字一顿:“蝉生于土,附于木,得自在于林。此蝉若是不甘为他人所玩,可飞往大山深处,万木丛中,得大自在于天地之间。”

姬雨嘘出一口长气,目视鬼谷子,正好与鬼谷子的目光撞在一起。

鬼谷子的目光亲切,慈祥,智慧,洞察万物。

姬雨与他久久对视,心神渐渐笃定。

就在此时,春梅急跑过来,刚要说话,见二人这般对视,嘴又合上。

鬼谷子收回目光,老眼闭合。

姬雨跪地,叩拜:“小女子替这只玉蝉谢先生指示前程!”转对春梅:“春梅,拿钱袋来!”

春梅从袖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姬雨。

姬雨接过,将钱袋恭恭敬敬地摆在鬼谷子脚边,叩首:“区区薄礼,难表谢意,万望先生不弃!”

鬼谷子一动不动,似是没有听见。

姬雨再叩:“小女子若想再见先生,可至何处寻访?”

鬼谷子仍似没有听见。

童子小声应道:“阿姐若有急事,可到城东轩辕庙来!”

姬雨给他个笑,拱手:“谢阿弟了!”起身,与春梅快步离去。

看到他们走远,童子弯腰捡起钱袋,打开,一脸惊愕。

钱袋里,满满的尽是大周金饼,少说也有二十多块。

“乖乖,”童子咂舌道,“这能买多少饼吃??”

鬼谷子睁眼瞥他一下,轻轻摇头:“呵呵呵,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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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世人遍寻不得的古刹,一个被召唤而来的少女,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易……命运的齿轮踏着所有的隐忍不堪缓缓转动,隐在暗处的血眸里泛起深沉的冷意,是神对万物的恩赐,还是魔鬼的归来?她曾是他最忠实的影子,无论生前或死去。他亲手将她推下万丈深渊,白衣如画璀璨似冰。生前她是卑微弱小的少女,死后她是生杀予夺的魔君。她原本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却因那人一语溃不成军。“所谓执念,不过是对过去的牵挂,它将人重新汇聚在一起,或喜或悲,或伤或乐。”世间万物沉起沉浮,只愿与你共看烟水浩荡。
  • 无定河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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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年轻人有着远大但虚幻的理想,现实中的他却一直茫然地随波逐流,不论在感情还是在职业上,他总处于无尽的徘徊和失望。但是,无论处境如何,他还是决定继续坚定地奔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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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宝图密码之五仙传奇

    记载了羊城已经尘封了千年秘笈和宝物的《城宝图密码》,在即将被公开之际,遭不明势力干预和企图独吞。误打误撞获得线索的少男少女们,能否解开谜题,保全财宝,成就一段传奇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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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夹三和马裕固都是有着不幸婚姻的底层人,马裕固为了发展事业,一次又一次地问唐夹三借钱,唐夹三为了能有钱给马裕固借,就想尽办法挣快钱,他被前妻骗进青岛传销,为了挣大钱,他成为传销骨干,马裕固问唐夹三借的钱越来越多,她的美容院也越发展越好,而且心中也有了心仪的对象。唐夹三做传销最终负债累累,人人喊打。这时候马裕固还能爱他吗?还能帮助他走出人生的深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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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拼婚吧?”被渣男抛弃,楚涵躲进男厕,随便拎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人如是说。“给我个理由。”男人居高临下看着门口蹲着的家伙。楚涵:“你比他高、比他帅、比他身材好……”男人:“我要一个非我不可的理由。”楚涵疑惑:“先生,你跟人拼车难道还要找个非他不可的理由?”男人脸黑:“我,不跟人拼车!”说罢扬长而去。第二天,男人布下天罗地网,将楚涵抓到民政局,宣布:“我们的婚姻,没有离婚,只有丧偶,明白了吗?”楚涵:我到底拼了个什么可怕的存在?
  • 暮赎

    暮赎

    (女强男强扮猪吃老虎青梅竹马美艳女明星姐姐白一和冰山弟弟安时一)江城濒海,黄昏的海景美到不行,但是车要往里开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样子,高楼大厦快遮住整片天,分不清是尾气还是雾霾的天空根本照不进一丝阳光。那里连黄昏都没有。白一窝在阳台的水泥地上点烟,海边的风太大,房檐上的晴天娃娃响个不停,手尖的烟根本点不着。安时一坐在床上向后仰,撑着床,把蜷曲的大长腿伸直,头换个方向歪,侧眸看向白一。栗色的长发随着海风一飘一飘,天边就剩一丝光亮。她侧脸的轮廓也是绝美,不像欧洲人的深邃,但足够立体,眉毛配合头发染成浅色,比以前的颜色看着温柔点。歪着头点烟,仿佛能看见白细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她长着一张救世主的脸,那她到底能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