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在观察着小林觉三,他却没有任何举动,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查看各种各样的卷宗和档案,把日常的事情都交给了渡边打理。
这个小林并没有为自己配备翻译官,按照他的说法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员越多,保密的层次就越低。正因为这样,黄公子只好临时充当了他的翻译官。这其实是一个苦差,和别的地方的翻译有天壤之别。这个小林基本上没有什么爱好,不抽烟、不喝酒、不听戏,好像他全部的乐趣就是那一本一本厚厚的卷宗。因为原来的宪兵队长晴川精通中文的关系,这些文件基本上都没有日文的版本,甚至上面的一些批注都是晴川用中文写的。黄局长必须把这些卷宗都翻译成日语。
接连半个月,小林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是不出门,也不许别人进入办公室打扰他。这些时候,就是他和黄公子每天对着那些资料奋力地做着功课。
终于,小林看完了这些资料,合上了最后一本卷宗,对办公室里面的黄公子说:“黄局长,这些天你辛苦了。我是一个侦探,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是一个侦探,可惜的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去查看这些案件的现场,但是还能够通过这些卷宗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小林太君,这么说您知道谁是抗日分子了?”黄公子满脸堆笑地问。
小林喝了一口办公桌的茶水:“不能这么说,但是,我知道了滨岛为什么总是出事情。”
“那为啥?”黄公子赶紧问。
“你觉得滨岛的抗日力量是怎么样的?”小林没有回答黄公子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就是‘杀八方’吧!”黄公子说道,“老百姓都传神了,有的说亲眼看到那个‘杀八方’能腾云驾雾,奇怪的是‘杀八方’都死了还闹‘杀八方’。”
“哈哈哈!”小林大笑起来,“我倒是不这么想。‘杀八方’就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是会一些技击,有装备罢了。而且‘杀八方’的作用绝对不是我的前任晴川君说的是一个可恶的武师。”小林站了起来,随手拿起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递给黄公子。
“在这些事件里面,有很多事件都不是独立发生的,最典型的就是晴川在剧院被行刺的事情和前一个月码头上发生的事情。说明在滨岛,有成规模的抗日组织存在,而且可能不止一个。”小林慢慢悠悠地说,“同时在不同的地点来作案,而且作案的方法、武器都有所不同。”
黄公子心说我累得半死给你翻译文件,最后就弄来了这么几句谁都知道的废话,我也太冤了。心里面是这么想,嘴上绝对不敢说出来:“太君英明,太君英明。”
“这些没有什么。”小林摇了摇手,“在这些案子里面,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什么现象?”黄公子赶忙问
“在抗日力量和皇军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这个‘杀八方’就从来没有露过面。而在发生的那些连目击者都没有的案件中,‘杀八方’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小林还没等黄公子回答,便继续说道,“那就说明了有两种可能性,第一,这个‘杀八方’是滨岛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件的组织者,每当大的事件发生时,他要协调各个组织的行动,没有时间自己参与行动;第二就是,他无法在大的行动中出现,是怕别人认识他,这个人,甚至可能是我们的熟人。”
黄公子都快听傻了,在他看来,小林的分析是句句在理,但是滨岛的局势真的就像小林说的那样,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同时存在几伙抗日势力,而且还不互相隶属,只是在一个“杀八方”的协调下统一行动?要是这样的话,那实在是太糟糕了,滨岛的形势就比自己预想的要严峻得多!他想了想,说道:“太君,如果要是这样的话,我们能不能预想这些抗日分子的大部分已经被我们在码头上打死了呢?”
“黄局长,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老狼营的主力还在,那些人,应该就是共产党!不过我倒是希望,滨岛早早的出事!”小林整了整西装的领子,踌躇满志地说。
“太君,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还盼着出事呀?”黄公子心说晴川在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出事,这位倒是好,还盼着出事,真不知道是咋想的。
“呵呵呵!”小林笑着说,“他们的结构我知道,我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我现在需要的,是案发的现场勘查。这在你们中国话中,叫做顺藤摸瓜。黄局长,你的警察局要配合我们,抽调精锐的力量,进行秘密训练,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你的明白?”
“嗨!”黄公子赶紧行了一个鞠躬礼。
槐花回到了老狼营之后,张涛有点没着没落的。天气冷了,身上套着槐花给做的小棉袄,感觉从心里往外地暖和。
昨天,王刚来告诉自己,最近警察局的一些人“消失”了,都是铁杆的汉奸,警察局的业务骨干,他感觉没啥好事儿。
但是令张涛奇怪的是,这几天不但小林没啥行动,把守城门的鬼子也撤了。张涛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滨岛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前是他在暗处,现在是小鬼子躲在了暗处,只要是他犯了错误,甚至是有了行动,小林在大街小巷布下的暗哨机关就会抓住他的把柄。
说实话,张涛已经有一点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的是,治安小林的办公室墙上,已经出现了一张写满了日文的图表。小林一直相信,没有影响力的人,是无法同时协调几股抗日势力行动的,他在办公室的墙上,弄了一张主要人物的动向和出现事件统计表。
现在,张涛的名字前面被一支红色的铅笔大大地画了一个问号。
“渡边君,你觉得奇怪吗?”小林微笑着问站在他身后的渡边,“连续几次城郊发生命案的当天,张涛全部都出了城,虽然我们没有办法跟踪,但是这也太巧合了。逻辑学告诉我们,世界上如果巧合多了,那就变成了规律。现在的规律,和以前的规律都是,只要是张涛有动作,那么就肯定有事情发生,虽然不绝对,但是概率是非常大的。”
“小林太君,我和您说过,晴川君给您留下的信里边也提到了。这个张涛一直是我们怀疑的对象,每次要对他采取行动的时候,都会被他像泥鳅一样跑过去。不过上次是我亲眼看到了是他击毙了共产党在滨岛的头目张来财的。”
“假设张涛和张来财是一伙的,我是说假设!”小林看看墙上的红色问号,“你不觉得死对于张来财和张涛背后的组织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吗?”
“小林太君,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们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是不能动张涛一根汗毛的,这是我们最头痛的事情。”渡边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人十分的复杂,警察局的两个局长都和他关系很好,甚至在新京和东京都有他的朋友,这一点就和普通的支那人大大的不一样。”
“哈哈哈哈!”小林笑了起来,“恐怕渡边君真正想说的是那个亲王殿下的救命之恩吧。这个其实已经不是问题了。我昨天才知道,我们的亲王殿下,因为在支那问题上主张采取谈判和压迫的策略,现在已经赋闲在家了。”
“那就好办得多!”渡边的眼睛凶光一闪,“我这就去把张涛带来,当面问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不必!”小林摇了摇手,“这就没有乐趣了,你知道吗,这个‘杀八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手呢。我们的朋友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不是吗?自己做,总没有调动力量做有快感。我们要做的,是把他连根拔起!”
“是不是要通知警察局那边?”渡边犹豫了一下问。
“警察局?那个局长是一个典型的饭桶,在我当警察局长的时候,这种人只配去打扫卫生。王刚实际上是满铁的警察,就不告诉他了。我还是那个观点,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点泄密的可能。调动宪兵、便衣侦查,死死盯住张涛,我感觉,我们和那位‘杀八方’见面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小林慢慢地拿起了铅笔,在张涛名字前面的问号上,重重地打了一个叉。
事实上,张涛也确实是准备策划下一次的行动了,因为他的家里面又来了一个客人,一个张涛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见面的客人。那天下午,张涛正在自己的客厅里面和无数次玩赖的槐花打着扑克。四叔脸色奇怪地走了进来,那种表情有一些高兴,还有一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张涛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纳闷:“四叔这是咋啦?啥事就说呗。”
四叔张了张嘴,咬牙说道:“少爷,表小姐来了。”
“啊?”张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了看槐花,“那就叫她进来吧。”
“我走了!”槐花把手里的一把扑克牌摔在了桌子上,“看你高兴的,说话都费劲了,我还是不给你们碍眼的好。”
“你这是咋说话?我咋的了?”张涛急忙解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
“表哥,我回来了,你想我没有?”随即一个身影就飞了进来。
槐花气得肺都要炸了,张涛的汗水都要从额头滴落下来。唐晓云只是瞟了槐花一眼,咯咯咯地笑着说:“表哥,咋了,不认识了?”
槐花看着这个打扮摩登、穿着貂皮大衣的漂亮女孩,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棉袄,不由得更上火了:“哎哎,你是谁呀?我怎么没有听说张涛有你这么个表妹!”槐花故意气呼呼地说道。
其实唐晓云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英气逼人的小姑娘,也大概猜出来她是谁,听到槐花言语不善,不由得撅起了小嘴:“表哥,你的丫头怎么这么说话呀,她应该叫我表小姐吧?”说着还得意地看着槐花。
“这个……”张涛又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你先说你咋来了?”
“唉,南京就要失守了,我没地方待了,只好来投奔表哥了。”说着又装出了凶巴巴的样子,“你敢说你不收留我!”
张涛看看凶巴巴的唐晓云,又看看气鼓鼓的槐花,只好硬着头皮说:“啊,当然要收留,当然要收留。欢迎,欢迎。”听到这句话,槐花转身就向外走了出去,唐晓云脸上露出了偷到了小鸡的狐狸一般的表情:“刘战歌小姐,好像我没有惹到你吧,怎么说走就走了?不都说东北人是很好客的吗?”
槐花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转过了身,盯着唐晓云:“你怎么认识我?”
“咯咯咯,我就是来找你的,怎么能不认识你呢?”说着就在自己的小坤包里面拿出了一张白纸放在了茶几上,又拿出了一瓶香水均匀地喷在了白纸上边,弄得满屋子都是刺鼻的香味。在张涛和槐花的注视下,不一会白纸上就显现出了字迹。原来这是槐花的外公写给她的信,信上说自己已经随着军政部撤到了武汉,要槐花多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多杀小鬼子为自己的亲人报仇等等。
槐花看完了信以后,随手叠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怀里,唐晓云咯咯咯地笑着说:“老王爷说的真是没错,你呀,就是一个投错了胎的假小子。”槐花这才知道这个唐晓云是南京方面的特工。想起自己逼问张涛无数次他都是啥也不说,不禁狠狠瞪了张涛一眼,转身对唐晓云说道:“谢谢唐姐姐给我送来了信,我刚才……”
槐花说着说着,脸就红了起来。
张涛突然说道:“呵呵呵,唐小姐这么大老远赶过来,不是就为了送一封信吧。”
一听这句话,唐晓云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消失了,看了看没有外人:“我是来执行任务的,而且需要你们的帮助。”
张涛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有事儿才来的,说吧,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唐晓云咬了咬牙:“别的不用,就是帮我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就行,别的事情,我们的人会帮助我。还有,我需要和柳应元少校取得联系。”
张涛的眉头皱了一下:“呵呵,你是想把这几十个人也撤出东北吗?”
“你说话注意点好不好?”唐晓云的眉头也立了起来,“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有些事情不是我能知道的,更不是我决定的。现在,你就说是不是要帮我这个忙吧!”
“你要是想见柳应元的话,我可以帮你转达给他,如果你要是需要老狼营帮你做些什么事情,和我说就行!”槐花的话熄灭了即将燃烧的战火。
“好吧,我过几天需要的时候会和你联系的,那就这样吧,表哥,我还在上次那个旅社的同一个房间住下,我就不打扰了,再见。”唐晓云转身就往外走。
张涛连忙说道:“等等,有一个事情我要告诉你,我劝你还是停止你的工作,因为,这个地方现在很不安全。”
“你是不是说那个小林觉三?”唐晓云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我们在东北的人手严重不足,我是到了滨岛以后才知道他也在。”
张涛疑惑地问:“你知道他?”
“张涛,在中国和日本,只要是想做一个好侦探的人,没有不知道小林觉三的,他破的几件案子,甚至被收入了英国警察培训机构,苏格兰场的教材。既然说到了他,我就提醒你们一句,我刚才下车的时候是想直接就住在你家里的,但是你的家里已经很不安全了,在你家的附近至少有七个暗哨在盯梢。”
“什么?”张涛一惊,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这不可能吧,警察局那几个人我也认识得差不多,要是真有暗哨,我不可能一个没有看出来呀。”
“唉!”唐晓云叹了一口气,“张涛,你相信我吧,我要是知道滨岛现在的形势,绝对不会把这次行动的地点选择在滨岛,都是因为你!”唐晓云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眼神复杂地看了张涛一眼,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张涛,我再提醒你们一次,你们的家里已经被监视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轻举妄动。”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外边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槐花轻轻地说:“她真好看,张涛,她是不是也很有能耐呀,你说呀,是不是,你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