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吹过,空气中氤氲着一丝冷气。
会客厅内,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屋外被刮得歪歪斜斜的雨幕、随风飘来荡去。
成胡捂着脸,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神情悲戚,又过了好久,依然一动未动。
成夫人哭累了,再次跌倒在丈夫对面的沙发里,抑制不住悲切的低声抽泣。
是啊,十年又十年,见面后如此结局,又有几个人能承受的了呢?
独坐一角的成胡放下手,不时的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蜷缩在沙发里,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猛然间,他直挺挺的站起身,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身躯如同被石化一般,动作僵硬的挪到成大功的面前,他目光呆滞,盯着老父亲瘦削的脸颊,许久一言不发。
一屋子的人都盯向他,很显然,这种场景与十年前两父子的相聚,有着某种相似,却又迥然不同。
成夫人也止住悲声,转头看向两父子。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室外的风也似乎屏住了呼吸,瞬间,世界如同停止一般的寂静。
成胡弯下腰,右手抬起,紧握着拳头,嘴角抽动几下,准备说点什么,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犀利,狠狠的盯着父亲。
“老爸,你牛,你无私奉献,是全国人民学习的楷模!”
说着话,他的神情却是变得不以为然,很显然,这样言不由衷的赞美语气中充满了负面的鄙夷。
“可是,我呢?!”
“我们呢?!”
成胡转向用手指了指被儿子的言行所震撼,已然惊慌失措的母亲。
“这几十年来,我们母子在您的心中,又是什么!?”
“您可曾管过我们的温饱?过问过我的成长?关心过妈妈的身体?”
成大功在儿子的一连串质问声中,深深的埋下头。
“你没有!你什么都没管过,因为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只有你那该死的工作!”
成胡挥舞着拳头,脸上泪雨纷飞,情绪激昂。
“结果呢?!”
“结果怎样呢?这么多年来,我成了别人眼里的野孩子,十年前,当我受到别人欺负的时候,我渴望能见到你!”
“当妈妈半夜三更生病了,需要去医院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一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我渴望见到你!”
成胡情绪越来越激动,说话的声音和节奏也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然而,当我他妈的意识到这些都是幻想的时候,我就开始恨你!"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恨开始一点点的麻木!”
“等我长大了,我现在意识到其实你也没那么重要!”
“噢,不不不,您很重要,因为您有一群可以利用的战友、属下。”
“他们一个个都心甘情愿的帮我,帮我干任何我想干的事!”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了。
“结果,您看,你儿子如今怎么着,也是腰缠万贯,呼风唤雨的一方人物了吧?我是不是比你要成功百倍?!”
成大功猛然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脸上难写的悲愤,严峻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很显然,儿子的言行彻底激怒了他!
这样的注视,让成胡不自觉的倒退两步。
然而,他口中依然喋喋不休,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我成功了,我发财了,我可以让妈妈过上你不能给的生活了!”
“又是你,是你告诉妈妈,我的钱,来路不明,要她阻止我干这,干那!”
“她阻止不了我,你就让她回老家自食其力!?”
“您看看,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还他妈的是一家人吗!”
成胡奋力踢了一脚沙发,有点竭斯底里的呼喊。
“我自小没爹,赚点钱,又没了妈,你说,我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我承认,我手段不好,可是,你成大功的那帮狐朋狗友,又有几个好东西!?”
“啪------!”
成胡的话音刚落,老爹的一记耳光就跟了过来,近距离,结结实实的打在儿子的脸上。
事发突然,成胡猝不及防,打了个趔趄,蹬蹬的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茶几上,
成夫人一直神情悲怆的、甚至有点木然的看着这对父子。
成胡张牙舞爪,甚至有些放肆的对父亲说话,以及成大功对儿子的突然出手,都完全出乎了她的意外。
她连忙站起身,过来扶住被一巴掌扇到在地的儿子。
这一记响亮的耳光,应该是在成胡的意料之中。
他推开母亲的搀扶,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冷笑。
“打的好!打的好!”
“不愧是军人出身!这力度,够劲!!”
说罢,成胡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
“成大功同志,你记住了,这一次完了,咱俩互不相欠!”
“你以后,没我这个儿子,而我,眼里也从来没有你这个爸爸!”
“噢,不,在我心里,你其实早就不在了!”
“所以,你今天的这次会面,实在是没有必要!!”
“你记住,我,成胡,绝对不会成为你期望的那样的人!”
“二十年前如此,十年前如此,现在即便你马上要去见马克思了,我依然如此。”
“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还是走你的阳关大道吧!”
说完,他揉了揉脸,缓缓的站直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会客区。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如萍彻底颠覆了认知,她一开始,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清楚的观察着成胡的一系列的表现。
事态的发展,让她坐立不安。
等到成胡挨了一巴掌,倒在地上时,她也惊的弹跳起来。
这样一个家庭,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啊?!
父亲离家二十年,把终生献给钟爱的事业,献给国家。
儿子缺少父爱,受尽欺凌,发誓要强大,过上好的生活,结果误入歧途,走向命运的另一个极端。
柔弱的母亲,孤儿寡母,盼丈夫回归,盼儿子成才,苦熬二十载,到最后,却落得父离子散的下场!
成大功爱儿子,爱妻子吗?
答案是肯定的。
尽管工作身不由己,他还是安排属下,同事照顾自己的家人,却不成想,事与愿违。
成胡的所谓生意,无非是利用父亲关系,巧取豪夺。
这一点,成大功是多少了解一些的,最近十年来,他不止一次的试图阻止,结果都是徒劳。
成胡对付他关系人的手段,让他一个专研科学工作学者手足无措。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强权干涉,要妻子管教好儿子,结果是,夫人管不了儿子,为了表示和他战线统一,便如同成胡说的那样,离家而去,跑到下边的市里老家,以扫地为生。
如今,望着成胡快步离开、决绝的背影.
成大功不禁长叹一口气,无力的靠在沙发里,两行清泪,顺着瘦削的脸颊,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