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六月,正是夏初时节。春天仿佛一个留恋情人的姑娘,羞答答的,既不肯走,又不好意思留的样子,依依不舍渐行渐远,一步三回头。
在这个离省城不远的小山上,向阳的山坡前,是一片平整的草地,草都不高,浅绿中带点芽黄,点缀着零星的野花。
整片草地被一丛丛的灌木分成一块一块不规则的形状,远远看去,就像散落着的一个个天然的绿色小珠儿。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将他们串成一个珠串儿,缠在山腰上。这就是省城有名的郊游胜地——天望山。
现在不是郊游的好季节,加上不是休息日,这片坡地前一片静谧,只有微风吹过树梢带来的轻微的刷刷声。
在刚刚升起不久的阳光照射下,一丝丝淡淡花香和着青草的芬芳在空气中飘荡,吸一口就觉得泌人心脾。在小溪靠上游的一个水流平缓的转弯处,有一小片鹅卵石形成的浅滩。
一个大约二十来岁,长相清秀的年轻人正坐在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上洗着韭菜。这个年轻人一头短发,穿一件深灰色的T恤、藏蓝色的休闲裤,都已经洗得有些掉色,一看就穿了很长时间了,但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寒酸。
这条小溪是从山坡上的一个小洞流出的,应该是山上有泉眼,长年累月下来,自然形成了这条小溪。洞口虽不大,但流速不慢,所以形成的小溪水流倒是不小。
溪水在这里转了一个弯,形成了一个小潭,又缓缓流向远处,大约几十米后,又弯折回来,穿过了一片稀梳的小树林。那边还有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聚在一起,正在准备野炊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是这个年轻人的同伴。
这些年轻人都是大学生的样子,年轻、有朝气,充满了活力,人群中不时传出不加约束的笑闹声。
唯独这个年轻人,身上透出一种淡然平和,乍一看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再一看又觉得很自然,就像他此时坐在河边,居然有一种他本是草地溪流一部分的感觉。当真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青年一边择洗着手中的韭菜,一边似乎想着心事,神情有些恍惚,眼见得有个东西顺流而下,漂到了面前,他下意识地探身出去,捞了起来。
这是一本线装小册子,整体呈暗黄色,看上去很旧。青年简单翻看了一下,顿时眼睛一亮,一页一页细细翻看起来。
小册子非金非箔非布非绸,又不像皮革,柔软却有韧性,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从水里捞上来居然没有湿透,上面的字迹也丝毫不见模糊。
最让他惊讶的是,小册子上面的字全部是钟鼎文,若不是他平时喜欢研究古籍和奇奇怪怪的文字,怕是还认不出来呢。小册子没有封面,不知道名字,前后看上去都是残缺的,让他觉得有些遗憾。
他正在这里反复把玩这本小册子,忽听“扑通”一声,便从头到脚被淋了透湿,然后就是一阵嚣张的狂笑声传来。
本来悠然自得的青年被凉水激得打了个冷颤,冷冷地向笑声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小溪对面站着几个人,领头的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头发染成了白色,脸色泛黄,穿着一身名牌。
后面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正张狂地指着他大笑。
那个白头年轻人不仅没有表示歉意,反而摇头晃脑地说起来:“哟哟哟,看看,看看,这不是小白脸叶清玄吗?怎么变成小青脸儿了!不过这水一淋,可更加的水灵喽!”
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面对这么明显的挑衅!
叶清玄也不答话,将手中小册子放进旁边的空方便袋,顺手搬起一块大石头就向对面扔了过去。
对面的一群人一看叶清玄的动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一边叫骂着一边转身就跑。
但他们哪有石头跑得快啊,只听哗啦一声,每个人都被溪水淋到,跑得快的淋得少些,跑得慢的,腰以下都湿了,若是坐着,恐怕也和叶清玄一样从头湿到脚了。
白头年轻人大怒,带人绕过小水潭,来到叶清玄面前。食指伸出,指着叶清玄鼻子大声叫骂:“你他妈的是不是活腻了?知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叶清玄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白头青年一群人踩着小溪中的石头跳过来,也不阻止。
直到白头青年来到近前,他才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说道:“厉腾龙,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不过是给你一个现世报罢了。”
白头年轻人厉腾龙明显口才不如叶清玄,自己又不占理,一时语塞,不由气急败坏,大声叫嚷着:“让你嘴硬!老子今天就废了你?”说着向前一挥手:“给我上!”
看到他的手势,后面有一流气青年捋胳膊挽袖子就冲了上来,嘴里一边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一边迈上一大步,张开右手向叶清玄脸上扇来。
常言说,打人不打脸!流气青年这一巴掌不仅直奔叶清玄而来,而且已经轮圆了胳膊,分明是既要给叶清玄一个重击,又要当众羞辱他一番。
叶清玄脸色一寒,眼睛看着厉腾龙和流气青年方向,右脚不动声色向前一搓,脚下的鹅卵石就向前鼓起少许,然后借力后撤一小步。
流气青年全力挥出的巴掌一下打空,从叶清玄前面抡了过去,胳膊全无着力处,身体被右臂的惯性带着转了大半圈,刚落下的左脚正好踩在刚形成的鹅卵石堆上,立时站立不稳,脚下一滑,一头栽倒在地,后背重重砸在地上。
旁边响起一片哄笑声。厉腾龙铁青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哄笑声戛然而止。但他身后跟着一群人,不少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流气青年,虽然绷住了笑,但眼中的幸灾乐祸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个小团体,明显因为利益才聚合到一起,看着流气青年摔得狼狈,其他人不仅无相帮之意,反而有看笑话之心。若不是看厉腾龙脸色难看,难保没有人要再大笑出声。
叶清玄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表现,心中波澜不惊。十几年的太极拳练下来,虽然完全靠自学,又无内功根基,但于拳意已有所得,对付两个只会街头撕打的小混混,即使打不赢,却也不至于受什么伤。
对面的人见厉腾龙生气,又有一个黄毛一个红毛青年直奔叶清玄而来。这两个人吸取了教训,没有冒进,黄毛青年抡左臂,一个左摆拳砸向叶清玄右耳,红毛青年左腿跨步,右脚扫向叶清玄左肋。
两个人出拳出腿没什么章法,打击位置却选得很有讲究,一下封住叶清玄左右闪避的空间,叶清玄若向后避让,两个人的另一手一腿又可进一步追击,那时一般人可就躲不过去了,可见两人平时没少配合着打架。
见两人拳脚齐至,叶清玄确如预料向后退了一步,可是在退的同时又向右侧了一下身,左手在红毛青年的扫过来的脚踝下方一掀一甩,红毛青年立足不稳,不由自主向左前方垫了一步,这一脚就踢向了黄毛青年腰肋,同时将自己的脸迎向了黄毛青年的拳头。
只听“啪”“扑”地一声,还间杂着轻微的“咔嚓”声,然后就是一声惨叫,一声闷哼。
黄毛青年踉跄两步,捂着肋骨直不起腰来,嘴中不时嘶嘶地吸着冷气。红毛青年更惨,双手捂脸,倒在地上不停嚎叫,身体扭来扭去,就像垂死挣扎的大虾,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来,被他的手抹来抹去,弄得满身满脸,看上去说不出的恐怖。
这一下再傻的人也看出问题了。第一个青年摔倒可以说是意外,毕竟没人注意叶清玄的小动作,但后两个人一个照面就各自受了伤,这不可能是巧合。
厉腾龙眼神微微一冷,根本没去看其他三人的伤势,迈步从几人身上跨过,慢慢向叶清玄走来。看着他走过来步伐,明显与其他人脚下虚浮不同,怕是真的是练过功夫的。叶清玄心知自己这野路子太极对上行家可不是对手,当下心中不觉一沉。
厉腾龙果然与那三个跟班不同,他并不急进,反而一步步稳稳踏出,走向叶清玄,足见他的基础相当扎实,而且在盛怒之下还能沉得住气,显然所受教导不错。
叶清玄看着迎面而来的厉腾龙,尽管心有不甘,但差距实实在在存在着,若不是以自小从苦日子里锻炼出来的心性支撑着,早就忍不住后退了。
他心里忍不住羡慕。厉腾龙平时并不是一个刻苦之人,但自己苦练十年仍然无法与其相比,这就是家学和底蕴造成的不同了。
叶清玄在这里自怨自艾,却不知厉腾龙心下更惊。他早把叶清玄的底细弄得一清二楚:
偏远乡下的一个农家小子,家里亲戚别说大的背景,连个当村干部的都没有,可谓无根无底。凭借着聪明加上点运气,考到了省城的大学,每年都要靠勤工俭学和学校的救助来解决学费问题。这样的家庭,别说学功夫,就是仅有的一点家教,也都相当原始。
可就是这样一个穷小子,居然比自己还讨女生喜欢,难道就仗着一张小白脸?想到“小白脸儿”这个词,厉腾龙心中更气——你一个乡巴佬,风吹日晒干农活,偏偏长得细皮嫩肉的,比自己还白。
本以为这样一个乡下小子,看上去又弱不禁风,让自己的跟班随便出个人,足够好好教训一下了,没想到出师不利,竟然接连失手,还都受了伤。
刚才叶清玄那一出手,自己竟然没看出是哪家的手法,这不由得厉腾龙不心下犯起嘀咕。有心找个台阶下,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有心动手,又担心戒规处罚。
厉腾龙现在骑虎难下,自觉没看出叶清玄深浅,又不想受罚,这才想到用自己的气势来压迫叶清玄,能让他倒地最好,哪怕退一步也算挽回一点面子,自己没有动手,旁边又没有明白的人,自然也不用受罚。
可偏偏这个叶清玄是个硬骨头,居然不受自己气势的影响,难不成,这小子深藏不露?
叶清玄哪里知道,就这三两步距离,厉腾龙的心里已经经历了这么复杂的一个过程。还以为是对方师父教导有方,才让其气势如此沉稳。
如果厉腾龙知道他之所以看不出叶清玄所用手法,完全是因为叶清玄第一次与人动手,忙乱之下导致动作变形,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当然,两个人此时各有各的想法,不会有心思去交流什么,结果就是一个小心翼翼,一个全神戒备,弄得“麻杆打狼,两头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