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老夫走不动了,你让这位小哥陪我走一段。”胡旦慢悠悠地说着,无意间指向了石元吉。“这离靶场有好几百步呢,真够远的。”
启询文有些不舍,但还是顺从了胡旦的意思:“好吧,石兄,劳驾你就陪胡老爷子走几步。”
石元吉微笑着答应,和胡旦并肩走着。他在昨天大闹桂府,伤了桂翼虎的手下,逼疯了桂坤,胡旦怎么可能不和他谈谈?
胡旦笑道:“老夫没想到你这么刚烈,昨日竟直闯桂府。现在帝都里消息灵通的人都在猜测,昨晚大闹桂府的人究竟是谁?有人说是八柱国家族和桂翼虎产生了矛盾,也有人说是桂翼虎惹怒了隐居的高手。不过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闹事的人竟然是个从北方来的乡下小子。”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不是个冲动的人。可昨晚你为何独闯桂府,你能说说么?我想听心里话。”
石元吉平静地说:“前辈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想讨论对错,我只想听听你的看法。当然,你不想说也无所谓。”胡旦和气地说道。
“我很后悔!”
“什么?”胡旦微微一惊,没有跟上石元吉的思路。
“我很后悔替你杀了那只猫。”石元吉冷冷地看着胡旦。“桂坤在竭往山将我剁成肉泥,我想报仇的话直接找他去就好了,为何还要用杀猫这种法子?竟害得那些无辜的下人惨死,我很后悔。”
胡旦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我和桂翼虎是同年,在成匀馆我们亲密无间。一起入学,一起毕业,一起出仕,我很了解他。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杀死那只猫后,那些牵扯到其中的下人是什么结局。”
“我很讨厌伪君子,我讨厌那种手上沾着血却把自己打扮成圣人的家伙。”胡旦厌恶地说道。“我手上沾着血,我不会说这是必要的牺牲,也不会说那些下人该死,他们确实是因为我而妄死,这不怪你。”
“你知道么?你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的样子。我不会去改变你的想法,因为它很珍贵。未来我们会有很多合作的时机,最起码在你拿回金乌观之前,我们还是盟友。”
石元吉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胡旦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胡旦笑呵呵地说道:“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既要招揽你这种天灾级的高手,不去查看一番怎么行?我还是那句话,我讨厌伪君子,他丁允之就是伪君子。兼并土地,欺男霸女,还成天对别人说什么体面,呵呵。”
“我可以帮你夺回金乌观,当然你也要付出一些东西。”胡旦看着远处兴高采烈的启询文和蒋仁云,平静地说。“放心,年轻人,我不会让你为难。脏活就由我来做吧,毕竟我的手上沾满了血。”
石元吉看着胡旦,心中竟产生了巨大的畏惧感。明明胡旦只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让他去死,却怎么也不敢对他放肆。
“那个叫蒋仁云的小子挺有意思,你对他有什么评价?”胡旦问道。
“呃……机敏过人,明察秋毫,人还不错。”石元吉犹豫片刻说道。
“其实你是不是想说,机敏过人但是圆滑油腻,明察秋毫却总是利令智昏,人还不错不过以后说不准?”胡旦呵呵地笑着。
这个老头难道会读心术不成,石元吉腹诽道。
胡旦迈着缓慢但稳健的步伐,向靶场走去:“走吧,老夫也想看看,这个法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蒋仁云四周早就围拢了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他们看到法铳,既感到好奇又十分疑惑,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也叫铳?这么轻的玩意能行?”
“他的铅子放哪了?没看着啊!”
“你没看着连通条都没有么。”
启询文对于御林军的讨论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铳。他手持法铳,端平铳管,眼睛盯着靶子,显得十分专业,看来是个平时经常玩铳的人。他稳稳地扣动扳机,只听一声震响,三百步外的靶子上循声而倒。
围观的御林军顿时都噤了声,他们看了看手中的铳,不由得大吃一惊。
胡旦鼓着掌,慢慢地走到众人面前。“不错,老夫虽然不懂兵器,却也知道这声响很好听。”他看着围观的御林军,微笑着说。“你们是专业的,你们说说看,这铳怎么样?”
听到胡旦的提问,御林军们面面相觑低眉顺眼,没一个人敢出声。胡旦微笑着看着围观的御林军,说道:“要是没人说话,我就点名了。柳扶风,你说说看。”
被点到名的乃是一名身着鱼鳞甲的军官,他颇有些胆怯,慢慢地站了出来,施了一礼说道:“丞相,俺不知道这铳到底哪好,也不知道它哪不好,要是能打上个几千枪,俺就知道了。”
蒋仁云听到这话,颇为生气:“你这不是在抬扛么?看一把铳好不好还要打个几千次?难道刚才那一声响还不够么,那可是三百步外的靶子,你手里那把老铳能做得到么?”
柳扶风不卑不亢,坚定地答道:“能。实战的时候,在刮大风的时候,俺也能打中三百步外的靶子。但是现在你让俺打中,却不一定能做到了。”
“你就是在抬扛,你……”蒋仁云气急败坏,面目狰狞地指着柳扶风吼道。
“好了,不要吵。”启询文制止了争吵,满面春风地对柳扶风说。“你叫柳扶风是吧,你说要打上千次才能看出铳的好坏,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我能知道个中缘由么。”
柳扶风虽然不卑不亢,心中却有些胆怯。胡旦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别怕。”
柳扶风壮了壮胆子,拿起手里的铳平举在胸前说道:“你们看,这就是现在北山营的铳。这是一百年前的老型号了,在去年曾经换过一批,后来又换了回来,你们知道是啥原因?”
启询文扶着下巴,思忖片刻说道:“听说是出了事故,士兵还十分抵触新铳,以至于新铳都被换了下来。”
“没错,是出了事故,可并不是俺们抵制,而是俺们没得选。”柳扶风把铳放下来,略显哀伤地说。“老铳的毛病太多了,打得不远,准头差,最要命的是装铅子还慢,像俺这样的老手,一刻钟只能打四十五发,大部分时间都耽搁在装子弹上。”
“新发下来的铳刚到手时,俺们挺开心的,都想着新铳肯定要比老铳好。俺们训练的时候都看得出来,这新铳打得远,打得准,换弹速度和以前差不多,可谁想到它炸膛啊!不过半个月,就炸死了三个弟兄,炸伤炸残的更是多了去了。”
“敢情这新铳根本没有经过检验,就直接发到俺们手里了。至于为啥,俺不知道,俺也不敢问。那些呆在衙门里的老爷们喝着茶水一拍脑门,就把新铳给俺们了。可俺们是要拿着它上战场的,生死就看手里的家伙好不好使了。”
柳扶风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干脆给启询文跪了下来:“这位公子想必是大人物,俺刚才的言语多有冒犯,不求宽恕,但求把话说完。说到底,衙门里的老爷们死不了,他们才不管铳的好坏。俺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要被他们发下来的铳给炸死!”
其他围观的御林军听到柳扶风的话,有的眼眶湿润,有的面显怒容,他们也纷纷向启询文和胡旦跪了下来。
石元吉见此情景,竟有一股替他们出头的冲动,他看了看启询文,发现他眉头紧蹙目含慈悲。他明白自己不需出头,那些士兵也不会有事。而胡旦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深沉,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这个胡旦,他究竟想干什么?石元吉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