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醒来的时候,队伍已然走过半路,当下速度缓慢,马车发出一阵阵嘎吱声,马儿鼻间哼哧声不断。
透过帘布缝隙,外头多出了无数堆满了大箱小箱的马车,队伍一下被拉长许多,前后看不到头。
车头有轻微的交谈声传入厢室,是老者正在交代身旁策马同行的几个年轻官吏,叫他们一会儿到了长安,该如何处理这些粮草,以及操持城中内务。
其他人分散在队伍前后,各个马车之间连着绳索,但他们仍然不放心,总是不间断地来回查看。
此时日落西山,天边已经显现出几颗明亮的星辰,四周变得昏暗,队伍中逐次燃起了火把。
听着老者与年轻官吏们的交谈,云天此刻心中另有所想,他不自觉地回忆起了方才的梦境。
以前也不是没做过梦,即使成就了创世神的位格,还是和这之前一样,该做梦的时候仍旧会做梦,尤其是在凌晨将醒未醒的时候。
但是,这次的梦境尤其特殊,一来梦中的场景极为详实,醒来后也清晰记得每处细节,其似乎意有所指,就像自己的潜意识深处潜藏的东西,被明晃晃地拿了出来,摆在自己眼前。
不像平常做梦时,只有一种模糊的意象,醒来后也忘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丝莫名的情绪。
再者,云天在梦中,最后成了僧人打扮,那时的云天,现在想来,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只因当时的云天有着和平常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思维模式,就仿佛是另一种人格一样。
当时参破人相与我相,彻悟了何为无我相,无人相,在这之后,自己似乎就拥有了轻易控制念头的能力,脑中的幻象也成了可以随心变化的东西。
但那是在梦中,此时醒来,云天又恢复了常态。不在安静平稳的环境中冥想个一时半会,自己根本没法放空脑袋,更别说随意控制心中念头。
而且所谓的无我相,无人相,也是那个云天领悟的,现在想来,自己还是只能理解个字面意思,并没有切身的真实感悟。
就好像最后的彻悟也是幻想,是自己连日以来求而不得,因此产生的对自我内心亏空的情感弥补。
老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日里越缺什么,梦里越可能出现,从而暂时满足自己。
这句话似乎也可以放在云天方才的梦境之上,如果真就是这么回事的话,那么也能说得通。
然而,云天细细思虑之下,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要知道,人在领悟一件事的时候,产生的那种清醒感,这是怎么也不可能在梦里出现的。一旦出现,就代表人的头脑清醒了,那也就意味着梦境的消散,意味着这人下一秒就要睁眼了。
但是,先前云天领悟无我相的时候,就已然有了清醒感,却没有立刻醒来,而是随着之后领悟了无人相,又经历了一番梦境变幻。而在这之后,梦境消退,自己的视角陡然拔高,只记得佛光彼岸的意象消失了,自身的存在感也消失了,进入了一段无梦好睡的阶段,这才醒了过来。
就好像自己是在入睡时经历的梦境,而不是即将醒来的时候做的梦。
如此反推之下,云天得到了一个极其振奋人心的结论。
梦境虚幻,但感悟不假!
信心振作之下,他从头开始,细细回顾自己的梦境,想要找到梦中意象投射在现实中的事物,从而找到通往遗失心境的方法。
好似赛后复盘,从中找出被忽视的关键点。
首先,自己梦中的第一幕是在风浪中挣扎,既然是挣扎,那么风浪就代表着现实中的困境。
云层昏暗,其中有旋涡,似乎要将自己吸如其中,正好对应了深藏在云天记忆里的一段经历。那应该是自己早先差点栽在漫威宇宙永恒大佬的手中,因此留下的深刻教训。
而海底深处那道神秘目光,估计就是源自于占据了自己一个人身的波塞冬,在被加勒比世界的海神科莉布索粉碎前,向自己投来的一道视线,几乎让自己留下心理阴影。
而这两者都是困境中的一部分,这代表着什么?
恐怕自己潜意识中早已有了对将来可能遭遇到危险的担心,永恒和波塞冬只不过是将来有可能出现的无数危险的象征,是显露于外在的意象。
那么,自己驾驭小船躲避危险,驶向安全的彼岸,因此,这船可以看作自身的倚仗,反映到现实中,那便是超凡体系,亦或者是诸天法则。
远方的彼岸,不受风浪所扰,是极乐之土,那代表着自己的大自在,大解脱。
如此看来,这开头一幕,倒可以用佛家的一种说法来概括,那便是渡苦海,登彼岸。
这一点也正好与后面两个扫地僧的出现,以及自身成就我佛,脚下变作彼岸相呼应。
而在两个老僧出现前,还有一点值得自己关注,那就是自己怎么也不能接近彼岸,逃脱困境。
照印到现实中,就是自己怎么也无法参破无我相,无人相,因此第一次试图掌握超凡道路,就被卡在半途中。
先前这几个月的挣扎,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仅仅只是在刚刚开始的阶段,就遭遇了这等几乎无解的困境,这对自己连日以来的打击想来不小,不然也不会在梦中出现有心无力的感觉。
反过来看,梦中的彼岸,照进现实,眼前的目标是打破瓶颈,也就是通彻佛理,习得易筋经。
再加上彼岸能化风浪于无形,因此。若是把目光放长远一点,那就是成就真正全知全能的创世神,凌驾诸天之上,到时候,实力再强横的存在,也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如此也算是化解了存在危险的可能。
在这之后,自己似乎要放弃,那时头顶愈发强盛的旋涡,可能代指的就是现实中放弃前进的自己,将来可能会遇到的难以抵抗的危险,亦或是最终的诸天覆灭。
第一幕到此算是戛然而止,因为两个老僧的出现是如此的突兀。
他们一个是借着云天从而功德圆满的老和尚,一个是老和尚的师父,当年的扫地僧。而且之所以扫地僧是电视剧里的模样,那也是自己没见过其人,因而将记忆中对扫地僧最深刻的印象照搬出来,附加在其身。
那么扫地僧的那句“施主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便可以理解了。
云天猜测,两僧的突然出现,多半反映了自己在独木难支的情况下,需求帮助的心理。且因着自己遭遇的难关是佛家的易筋经,以及他们俩给自己留下了舍利子,给了自己极大的助力,因而此时所谓的帮助才是以这两人的形式出现的。
云天当然想过,他俩可能真是那两位修成正果的高僧留在舍利中的念头。但这个猜测刚一出现,就被云天否决了。
只因造化之光有万法不侵之能,云天早先为了保险起见,曾试过将意识收回琉璃血中,却没有见到一点别的念头被排出在外,因而认定这些舍利真就只是化作纯粹的感悟,随后彻底消失了。
这一点,也照应了两僧的话语,一者说“对啊,我是走了”,随后两者皆说“施主多虑了,这里只有你自己”。
由此引申出来一点,这二位连同四周景象以及梦中的自己都是脑中的念头,一切都是自己,那此时的自己在哪?或者说,本我在哪?
想到后面的一幕幕,云天陡然发觉,梦境中真正的自己应该是观察梦境的视角,既存在于乘船的云天身上,也存在于僧袍云天身上。
为何有这样的推论,只因云天记起了梦境消退前自己视角陡然拔高,再联想到先前视角转换之后,自身的存在也随之转换的一幕,才让自己发现了关键。
相对于梦境,云天的本我是一个客体。
想到这里,云天不由思考起感悟与视角转换的关系。
只因感悟是由僧袍云天产生出来的,乘船的云天只是疲于奔命,沉沦苦海。
若乘船的云天是自己对自身近况的感受,那么僧袍云天又指代着什么?
云天回忆起僧袍云天是由两僧重合而成。从潜意识角度来看,那两僧代表着云天的自我救赎,在加上他俩有着一定的智能和全然的理性,云天突然想到一个词汇,理智!
这恐怕是最后的危机关头,为了挽救自己沉沦的意识,潜意识中迸发出的纯粹的理智。
理智牵引自己,让自己了解到这里是梦中,从而解除虚假的危机感,进而消除自身意识的沉沦感,起到平缓心境的作用。
在梦中,这是被动的行为,是潜意识感受到危险的存在,在不能分辨危险是真是假的情况下,以防万一,进而触发的一种心理层面的自我保护机制,以纯粹的理智达到自我救赎的目的。
放在在醒来的时候,那就是遇到难事了,然后自我安慰,自我开解。不过这就是主动的行为了,因为这是在自己主观意识的操控下产生的行为。
而自己会出现这种梦境,根源还是在现实中遇到的瓶颈上,理智的云天深知一时救标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心中的焦虑和沮丧并不会随着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而消失。
因此,最后两僧重合为一,变作僧袍云天,这一方面是让云天换一种思维方式,另一方面是给醒来的自己一个提示,想要突破瓶颈,需要换一种思维方式。
如此说来,僧袍云天其实就是自己人格的另一面,是将佛学作为根本思维逻辑的自己,或者可以说,是我佛云天。
因此,才有了立地成佛,脚下即成彼岸的情景出现。
换一种思维方式,就能打破困境,即突破瓶颈,达成目标。
由此,云天陡然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他之前还想着,想要修习不同超凡道路,除了拥有人身以外的其他种族身躯,还有可能得接受不同的理念。
但理念之间是有冲突的,就像佛教是唯心主义,而云天自己直到现在,下意识还是用着唯物主义的思维方式,总是无法借此理解唯心主义的道理。
所以这也就是他自以为看了不少佛经,懂了不少佛理,却总不能参破无我相,无人相的道理。
只因他并没有真正将佛理作为自身言行的根本指导思想,有些与自身思维方式相冲突的地方,就刻意模糊,或者歪解。即使不这么做,那也只是字面上理解了佛理,心里并没有真正认同。因此,理解佛经中的道理和脑中的感悟时,如同隔岸观火一般,总不能通彻明了,也就是做不到俗话说的逻辑自洽。
没有一颗佛心,又怎么能彻悟佛理?
所以,那些舍利化作的感悟总是在自己脑海盘旋不散,只因自己没有全身心地接受它们,将之化为自身的东西。也因此,先前看了无数佛经,又做了无数场辩论,都算是白忙活了。
早先,得到万物基因,自身有基因多样化这一特点来为无数超凡道路奠定基础。
现在,实现单一人格多面化,会进一步拓宽自己可以学习的超凡道路的范围。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这是完全的自我否定与重塑,否定持唯物主义观点的自己,重塑持唯心主义观点的云天,也就是让梦境里的僧袍云天来到现实之中。
这么做,相当于破而后立,就像电影功夫里的星爷一样,先是全身骨折,经脉尽断,随后因着打通了任督二脉,筋骨重塑,破茧化蝶。
然而,对于云天来说,当下是心理层面的拆除重造,比之身体的再造,还要痛苦得多,也要危险得多。若是出了差错,最轻的结果就是产生新的人格,但即使这一点,都已经让云天完全不能接受了。
不过还好,云天可以跳过自我否定这一步,因为他一次的梦境极其清晰,对于之前化身为僧袍云天的独特感受仍然深藏于心。
他可以靠着这种感觉,直接引出潜藏于心的早已被纯粹理智塑造出来的我佛云天,意即唤出佛心,实现直接的替换,不需要自我否定。
想到这里,云天正欲体会梦中感受,突然察觉身下马车停了下来。
想通关节,云天也不再急于一时,透过帘布缝隙,他看到眼前宽大的城门,上书长安两字。
原来现在已经到了长安城,当下已然不是处理自身关隘的时候了。
只是四下昏暗,即使有着火把,还是不能把整个队伍都照到。眼见到了城门底下,云天运起超人感官,回望四周,想要确认一番队伍的状况。
但就在他眼睛扫到城外某一处时,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云天心念电转之下,不由冷笑一声:“呵!贼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