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夭就这样站在众人唾骂和泼洒脏污的中央,一袭白衣染不上任何的腌臜,一张面庞却烙上了深深的伤痕,眉宇紧蹙、嫣唇轻扁,晶莹剔透在眼眶里打转却久久落不下来。
而被老鸨死死纠缠的寒樱却是现在才反应过来,透过同样后知后觉如老鸨那浑圆滚胖的身子,看到正被人们欺负的枫夭,一把推开老鸨,力道大得摔了人家一个四脚朝天,才不管不顾,飞身冲到了枫夭身边,替他阻挡袭来的脏污。
然寒樱的小身板是有形的,挡在枫夭面前难免遭遇实实在在的打击,瞬间身上脸上就被泼了汤汁油渍,气得她暴跳如雷:“你们这群愚人,统统给我住手!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啊!”
她受的教育是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滥用法力,可是眼下,这群凡人哪里就如此羸弱了?分明是想把枫夭给生生砸死了事嘛!寒樱的维护非但不起作用,还引起了更强烈的民愤:“与鬼为伍,一样不是好东西,大爷们、姐妹们,给我狠狠的砸!”
于是又一波猝不及防的袭击,迫得寒樱不得不捻指施法,却被枫夭握住手腕拦了下来:“算了,反正他们也砸不到我。”
寒樱气结:“那你可倒看看我!我脸上、身上……哎呀,火死我了!今朝不教训教训这群愚人,我就是一坨没用的屎!”
如此毒咒,逼得枫夭不得不放开了她,宁愿她触犯天规袭击凡人,也不忍她应验毒咒变成了一坨屎。
寒樱已然结印在手,将自己与枫夭护在了一道屏障之内,不断泼洒的烂菜叶、酒渣子被挡在了隐形的结界外头,顺着一道滚圆的弧线无力地落了一地的狼籍,大厅众人不由有些怯了,这大鬼貌似白白受了欺负,小鬼可不好惹,还真有两下子呢!
寒樱见他们稍稍停止了攻势,便欲天真地讲理:“我跟你们说啊!欺负我们是没有好下场的,我劝你们立马跟我……我的朋友狐太子道歉!要不然,我要你们一个个死得好看!”
“很一只鬼有什么好道歉的!”群众在一瞬的沉默之后,爆发了一声微弱的牢骚责怨。
“就是!鬼都是害人的!”随即一声更加义愤填膺的怒喝再度激起了群众心头那把极易燃烧也极易被扑灭的火焰——
“没错,鬼总是在暗处害人,害得我们生无宁日,今朝我们就要抓鬼!”
“不仅要抓鬼,还要除鬼!”
“拿水淹他,用火烧他!”
“把鬼碎尸万段!”
“让鬼永不超生!”
……
寒樱不料这群外强中干的家伙要么不爆发,要么大爆发,正欲解释,身后的枫夭却低低一声叹息,无尽忧伤:“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原来我真的是一只鬼呢……”
先前听寒樱有一下没一下地告诉自己他堂堂狐族太子枫夭殿下已经死了,自己不是不信,只是尚未接受、不愿承认,哪怕自己也曾大言不惭地揶揄自己已经死了本应无牵无挂、潇潇洒洒,可心中却明明是在抵触的,眼下、此刻,当所有人都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是一只可恶的鬼后,枫夭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相信活着不再是一种奢求,自己确实已经死了,死彻底了,死得人界普普通通一面照妖镜也可以给自己明确的答复,死了,就是死了,没得商量,无法逃避!
寒樱回眸迎上他愁苦尽泻、忧郁难藏的侧脸,突然心疼得有些害怕了,随即回身狠狠斥责那群愚钝的凡人:“他又没有伤害你们!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他!我告诉你们!他不是鬼!他是庇护你们人界免受了诸多苦难的狐族太子!他是你们的守护神!你们不跪下来对着他三叩九拜还一再侮辱他责骂他甚是出手伤他,你们的良知哪里去了?”
群众,又是一瞬错愕的沉默。
“妖言惑众!这小丫头跟他是一伙的,指不定也是恶魔鬼怪,我们不怕,我们要除鬼!”沉默中,再度爆发不和谐的声响。
于是又是一阵喧哗的附和,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寒樱却更有冲动将那些没脑子的凡人一脚蹿出四界之外,然她刚要挥脚,身后结界一瞬动荡,枫夭竟然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寒樱急问,真怕以他眼下的防御能力,堪堪承受不住群众对他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
“跟他们无法沟通,我要回桃夭谷。”
他一次一次又一次口口声声地说要回桃夭谷,这一刻,寒樱瞬间领悟了:他是无助到找不回自己了,才非要嚷着回到那个他生长的地方,跟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外头受了莫大的欺负都闷声不响,直至回到自己的洞穴,才肯舔舐伤口抑或落一落早已饱胀到快要撑破眼眶的眼泪一样,旁人,是断然插不了手的,他只想自己给自己疗伤,自己叫自己坚强,在自己的地盘里重新找回自己。
但是今天,是谁带他出来的,谁就要负责替他疗伤!念及此,寒樱一把将他拉回,然后在人们不分青红皂白欲齐齐扑过来抓鬼打鬼之前,挥臂一扫,结界被震破所产生的力道,袭击到每一个人的身上,让他们瞬间顿止了动作、凝固了全身,保持着各种千姿百态僵在原地,只有一双眼睛看得见一屋子的人跟自己一样都已经动弹不了了。
枫夭看着一屋子化石般的人和忙不迭关门关窗的寒樱,诧异问道:“你想干嘛?”
“我刚说了,如果他们不跟你道歉,我会让他们都死得好看!”寒樱将繁花丛最后一扇窗关上以隔绝了外头的喧嚣繁华之后,缓步走到枫夭身边,拉过他的手,自先来到那仍自四脚朝天跌在门口的老鸨身旁,然后小爪子隔空一收,茶几侧书架上的沾墨狼毫便跃入了手中,也不打声招呼,俯身执笔就往老鸨那被庸脂俗粉堆砌的脸上狂挥乱舞:“你!先动了贪念引我们进来的,跟我们家夭夭道歉!”
老鸨感觉冰凉粘稠的墨汁在脸上蔓延,心中恼怒到踌躇,表情痛苦到扭曲,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