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性客栈的大堂中,左边角落的几张桌子,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唐家堡的人,吴樽正与他们每个人核对每组人整理的行装,更多的兄弟候在内院的马厩边等待。
唐翎与易儒坐在较靠中间的位置用点心,旁边的椅子上都放着他们各自的行李。
掌柜从门口迎进来几个人,一时间嘈杂的大堂安静了下来。
汪晓葵准备下楼来时,正看到这番景象。
掌柜迎进来的人,正是昨夜邀他们赴宴的陈县令家的小姐,陈莺莺是也。她的身后跟着几个随身的家仆。
唐翎见了她来,犹豫着起身,拱手相迎。
“未知陈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今日他穿的是一件上好的冰蓝色丝绸衣服,衬着雅致白色云绣,高挑而秀雅。墨黑头发被羊脂玉簪挽起,泛着珍珠白的诗意光泽。
这般容貌,这般风仪,竟叫陈莺莺也看得痴了。
她微微一伏身,算是还礼,娇笑中更带七分羞怯。
“哪里。父亲大人嘱咐我,昨日未尽到地主之谊,今日一定要再来亲自邀请唐公子,如若不嫌弃,莺莺可带着公子游遍这清风镇的山水。”
说着,也就自主地步上前来,要拉唐翎。
唐翎退了三步,摆手推辞。
“这……实是不巧,我受到消息,家中有急事,必须赶回去。你看,我们已收拾好行李,即可便要启程了。”
陈莺莺一听,脸色顿时由晴转阴,竟掩面微泣起来。
“哪能那么巧有事,我看是唐公子嫌弃莺莺,躲着莺莺,不要莺莺了吧。呜呜……莺莺自知配不上公子,不如……不如……”
陈莺莺这一哭,唐翎更加地不知所措,四肢都无所适从。
耳旁亦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碎语。
“不如去寻死啊。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就是你们这些女人的本事?”清脆的女声从楼道的转角传来,但这说出的话语,却仿佛她自己不是女人。
易儒偷偷半扬嘴角,已知来人是谁。
唐翎听了这声音,心下一个咯噔。
糟糕,他的事怎的又要被汪晓葵插上一脚?难道他就没办法摆脱这个瘟神倒霉星?
其他人则好奇地往楼道上望去。
汪晓葵自楼道的拐角步出来,湖蓝色的的衣衫随风扬起,纤腰一束,翩若惊鸿。流发如瀑散落在背后,白色丝带随着她的行走摇摇曳曳的,如若出尘的仙子,清丽脱俗。
一屋子大半的男人,竟都发出了惊艳之声。
也不说汪晓葵究竟是有多么地美貌,只是这一刻的她与之前实在有着天壤之别。
“你!你说谁一哭二闹三上吊!”陈莺莺当然不能让汪晓葵抢了自己的风头,今天她可也是起了个大早精心装扮过。
汪晓葵怎会示弱,只见她不徐不慢地走到陈莺莺身前,扬起灿烂的笑容,露出一排皓齿。
“谁答应,就是说谁罗。”
“你!”陈莺莺气得接不上话来。媚眸一偏,侧过身去,绕开汪晓葵就要去拉唐翎。在嘴皮上强过他人不算赢家,夺得唐翎的喜爱那才是胜利。
汪晓葵却如有移形换影般,瞬间又隔在了陈莺莺与唐翎之间,将唐翎护在自己身后。她侧头冲易儒与唐翎眨眨眼睛,表示自己这一次要弥补昨晚的过失,戴罪立功。
易儒垂眸表示赞同。
唐翎人神交战间,觉得如若要是一定要在陈莺莺和汪晓葵之间作个选择,那还是选汪晓葵比较妥当。
毕竟陈莺莺那种女人一旦粘上,甩也甩不掉,而汪晓葵就要好解决得多。
得到了应允,汪晓葵气势更胜。站在唐翎的身前,双手一叉腰。
“我说陈小姐,唐少爷确实是今天就要出发,你也不必太伤心了。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纠结一根蒜?”
蒜?他堂堂唐家堡的当家在她的嘴里只是一根蒜?!
人群那边发出一阵轻笑。
易儒一只手把即将要克制不住跳脚的唐翎压住,示意他让汪晓葵继续说下去。
陈莺莺被汪晓葵这不按章法的出牌弄得有些乱。
“唐公子如果今日一定要走,我也不拦,只要公子给我留一句话,让我等,我就等。如若公子愿意,现在就带莺莺一起上路也未尝不可。莺莺自昨日见到唐公子起,就已立誓,此生非唐公子不嫁!”
汪晓葵没想到陈莺莺的态度竟然如此之坚决。反身以手作掩,悄声问唐翎:“昨晚回来之后,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唐翎轻声回答。
“我哪有对她做什么?还不是你昨晚闹成那样,我就差人送了一箱珠宝算是赔礼。”
“哇靠!你是猪吗?送珠宝跟发鹅卵石一样,人家当然是缠定你了。”汪晓葵小声一嗤,杏眼圆睁。
“喂,说话客气点,谁是猪!”唐翎也瞪回去。
“先不和你说话,等下你要配合我,一切等搞定了陈莺莺再说。”汪晓葵懒得与他再斗,现下也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说话间,又将身体扭回来正对陈莺莺。
陈莺莺见他二人竟然当着她面眉来眼去,低头窃语,很是气愤,却又只能压在心底不发出声来。小蛮腰一扭,又朝唐翎靠去,却再被汪晓葵挤开。
陈莺莺毕竟也是平日半步难出闺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身段力道上都比不上汪晓葵半分,这一挤,踉跄得倒退了好几步。
这下子,也顾不得姑娘家的形象,气急败坏地一手指着汪晓葵逼问道。
“你与唐公子什么关系?竟这样百般阻拦我们?”
“我?”泼妇骂街,河东狮吼这些个东西,汪晓葵见得太多了,陈莺莺这小小的阵仗她可不怕。唐翎,就等着看精彩好戏吧。
汪晓葵突然转身走到角落,倚着大堂的圆柱,低头掩面。背影里流露出一丝苍凉,一丝孤独,一丝悲情。
“不瞒你说,我正是唐翎未过门的妻子。半年前,我们在东湖相遇,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就……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谁知道这个没良心的竟然就那么走了……”再回过头来时,星眸里已泛起点点泪花,“之后,我便发现,我的肚子里已有了他的孩子,才不远千里找到他,还好,他已经答应我,马上带我回家成亲……”
“什么?你已经有……”陈莺莺不敢相信,“等等,你有孩子了,那你昨晚还……你的肚子也看不出来呀?”
别说陈莺莺不敢相信,唐翎的下巴都已经掉到了地上。
“不瞒你说,我的家乡以酿酒闻名,我虽然酒量不太好,但也算是酒坛子里泡大的人,所以喝那点酒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有孩子,我才没有那么容易醉。”
陈莺莺还是不信,转而望向唐翎,问道:“是真的吗?她真的有你的孩子了,你们回去就要成亲?”
唐翎呆愣着,完全不知如何反应。
“说是啊。”汪晓葵默默移到唐翎身边,亲昵地搂住他,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而在裙衫的掩盖下,她狠狠地踩他一脚。
唐翎痛得差点跳起来。
“是!是!”
陈莺莺的脸色由青转成黑。
“就,就,就算你要成亲,我,我不介意当小。”
这女子还真是纠缠不休,果然从古到今,没有女子是不喜欢多金帅气的男人的,缠人的手法也不出其二。
“不行!”
“不行。”
这次竟然是唐翎和汪晓葵的合奏。
唐翎尴尬地干咳两声,汪晓葵也咳了两咳,不过她是要为接下来的话做好准备。戏要精彩,那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剧情可不能少。
“好吧,看来我不得不说实话了。其实,我与唐翎本乃天上的文曲星与紫微星,我们违反天条偷偷相爱,被玉帝发现,贬下凡间,遭受三世轮回之苦。第一世,我是西湖边上的一条白蛇,他是悬壶济世的郎中。我幻化成人与他相知相爱,可是人妖相恋有违天理,那可恶的法海和尚不念经理佛,偏要来管我们夫妻之事,我被法海的金钵收去,压在雷峰塔底,而他万念俱灰,剃度做了和尚,一生在塔外痴守相伴;第二世,他是翩翩读书少年郎,而我则女扮男装与他同窗共读三载,分别之时,十八相送,情真真意切切,怎奈我爹爹逼我嫁与那家中有钱有势的马文才,我宁死不从,在婚轿上自尽而亡,而他也在我的坟前随我一同而去,我们双双化作了蝴蝶比翼而飞;第三世,我是富家千金,而他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我们在船上相识,他带我看海,为我作画,可是没想到风浪袭来,船沉了,他把最后一块浮木给我,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而自己则被淹没在海水之中……”
声情并茂地一段讲述,令在场好几个粗汉子也掉下了同情之泪,陈莺莺的眼泪更是哗啦哗啦不断地流。
“怎,怎么可以这样,那个玉帝老儿太坏了,呜呜……”
汪晓葵一见这招有效,立刻添油加醋:“是呀。而我与唐翎的这一世,也就是第四世,已经摆脱了可怕的诅咒,我们一定可以幸福地在一起白头到老,如果有谁敢来破坏我们,我一定化作厉鬼,永生永世地纠缠她不放。”
陈莺莺吓得手中拿来拭泪的帕子都掉到了地上。
“既是如此,那我也只能成全你们。”说完,片刻也不敢再多留,似乎就怕汪晓葵即可会变作厉鬼来向她讨债,带着下人就匆匆道别。
汪晓葵大获全胜,开开心心地送别陈莺莺,回头就向唐翎邀功。
“怎么样?我今天的表现不错吧?你不可以再赶我走哦。”
唐翎不答,却只看着她,眼神里多了许多复杂的情愫。
“我与你,真的有这三世情缘吗?”
汪晓葵的脑袋上暗暗滴下大滴汗来。
“当然没有!”
可是现在,别说唐翎,就连易儒也迷茫起来……
究竟汪晓葵为何会那么凑巧地出现,究竟为何唐翎又对她的态度十分特殊,究竟这汪晓葵方才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