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真还是下了起来,就在太后回到寝宫后不久。几个御医在为楚歌诊治完之后也不敢再在宫里呆着,还是颤巍巍的跪到了宫门口,并在雨中不断商量着对策。
太后静静地跪在观音面前,等着自己希望的结果,心静如水,只有滴漏声声滴落,诉说着深夜的漫长。
同样身处寝宫的薛韫欢却再也平静不下来,在第一滴语滴落到他寝宫的窗子上时,已经躺在龙床上的他突然地坐起,满脑子全是那个被火焚成灰烬的女子,那个女子的一笑一颦,那个女子坦然赴死时候那身胜雪的白衣,一切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无法呼吸。
突然地,他站起身来,不顾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他风一般的闯出寝宫,直奔宫门,第一次,他发觉自己居住的皇宫是那么的大,无论自己怎么跑都找不到尽头,而有尽头的地方,才有出路,有出路的地方才有那个已经成了一抔烟尘的女子,那个一笑一颦都能让他想起袖儿的女子。
薛韫欢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脑子都已经不受控制,完全不再是朝堂上那个思维缜密,冷静果敢的君王,雨,犀利的落到他的身上,一滴一滴,将他明黄的寝衣染成灰白的颜色,斑斑点点的,成了一卷没有生机的旧稿纸,勉强的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俊美的轮廓。
宫门口终于近在咫尺,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宫门缓缓地阖上。他疯狂的奔跑,想在宫门阖上之前跑出宫去,因为只有宫外,才能找到那个女子的遗留的一切,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想见到那捧没有任何力量的骨灰,因为只有它和自己的袖儿距离最近。
可是宫门阖上了,自己没有任何的办法出去,这是祖训,祖宗定下的规矩,午夜宫门锁钥,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帝后,无论什么情况。
薛韫欢原先未曾注意到这个规矩的存在,但是就在他走到宫门口,轻声的对那侍卫说自己是皇上,让他们火速把门打开的时候,他们只是摇头,然后跪在地上,不再言语。
此时,薛韫欢才记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太傅就和自己说的事情,袖儿死的那晚,如若不是因为这个规定,那自己的随从就可以来宫中找到自己可以依附的力量,那样悲剧也许会改个样子。
可是宫规森严,午夜已过,他的人进不了宫,所以他就只能呆在欢王府,等着皇兄们攻城的礼炮。
那件事情之后自己多次对这个宫规咬牙切齿,甚至发誓,等自己当上了皇帝,一定要将这个宫规除去,可是当自己真的当上了皇上之后,自己却忘了,自己总想着报仇,却忘了这里还藏着一个酿造多年前惨案的元凶。
可是就是这个元凶,今日再一次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没有人能撼动,即使是自己。
按照祖宗的律法,废除这个宫规,是需要太后和皇上联合提议,由群臣表决之后才能实行,现在一切的条件都不具备,更何况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这里耽误,因为雨越下越大,这冬雨渐渐有了夏天暴雨的迹象,而且,风很大,这是明显的属于冬天的风,除了阴冷,更多了几分戾气。
如若这样下去,不消半个时辰,楚歌的骨灰都会荡然无存,那自己真的一无所有,连怀念的机会都没有了。虽然自己对楚歌无情,虽然自己砰然心动只是因为楚歌像极了自己的袖儿。
“开门。”薛韫欢歇斯底里的声音透过重重雨幕传遍整个后宫,仿若鬼哭狼嚎般,让闻着心惊,明白其中原委的人则忍不住为这位多情的帝王哀叹几声。
但是知情者毕竟是少数,匆忙的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听了他带着鬼气得高声呼喊之后,忍不住心生颤意,身体不由得在寒风中颤抖不已,外面太冷,可是只着件单薄寝衣的薛韫欢却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将双目对准那跪在自己面前阻止自己前行的守门官。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语狂风骤,薛韫欢本就愤怒的眼中能喷出火来,双手仅仅攥住,好像掌心里带着他所有的愤恨和不满,如若真的有那样具体的形态,那估计在薛韫欢的手下也变成了齑粉,在雨中纷纷洒落。
守门官一副不畏惧死的模样,让薛韫欢的心中又是一紧,耳畔的风声,好像在诉说着祭台边的惨状,他伸手将守门官身上的佩剑抽出,正准备刺向那鲜活的生命,却听到一声:“住手。”
慈祥的声音在这暴风雨的夜里仿若一盏温暖的灯,舒缓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是太后,依旧穿着她白天穿的那件单薄的绛紫色宫袍,缓缓地走进薛韫欢,一脸的慈爱,在那一刹那,所有紧张的神经都变得舒缓,就连薛韫欢心底都变得澄明,只是自己的心底依旧不忘的是被这宫门遮挡在外面的楚歌的骨灰。
“皇儿,你去宫外干什么?现在已经过了子夜午时。”太后的声音很是慈爱,如和煦的春风一般,虽然是问询,但是却没有丝毫责问的意思,就是浅淡的一句话,让薛韫欢心头的急躁也慢慢的平缓。
“母后,我错了,我不该把她送上祭台,我……”薛韫欢看着自己的母后欲言又止,他甚至开始后悔,如果自己听从母后的话,也许现在他不必如此的苦痛,那样的话,楚歌最起码还会以最鲜活的姿态活在自己的生命里。
“连个丫鬟你都心疼啊,反正楚歌还在我的宫里,我已经下旨,明天就封她做玲珑夫人,让她记住那个替她死了的女子。”太后的话语依旧慈爱,只是这慈爱让薛韫欢心底生出阵阵的惶恐,他不知道如何的回答,他没想到母后经常教导自己的:自作孽不可活的人生信条会这么快的在自己的身上验证。
“母后,我想出去好好地额将她安葬,毕竟……“薛韫欢不敢说,他以为自己的母后还蒙在鼓里,他也是希望自己的母后蒙在鼓里的,因为他能给母后的只有一个顺遂的晚年。
“开门吧。“太后没有再多问,就将自己袖中的金吾令取出,亮在守门官的面前,那守门的官员只是一抬脸,就慌忙的低下头去,然后急忙的起身,招呼自己的左右一起把门打开。
门开的时候宫外更为寒凉的空气突然地拥到了宫门口,让薛韫欢不禁一怔,他回头,对着母后说了一声:“母后,您真好。”
太后见薛韫欢准备离去,赶忙将自己身上的紫色宫袍脱下,轻轻地走进薛韫欢,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宫袍披到了薛韫欢的身上,只是一句:“母后等着你回来。”
薛韫欢瞬间泪流满面,但是他还是急匆匆的转身,向着自己惦念的方向跑去。
看着薛韫欢离去的背影,太后终于忍不住轻声的叹了一口气,这一步,她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