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军行将对咸阳东门发动一场试探性进攻之时,位于咸阳西门附近的汉军辎重营内一片忙乱。各个百长什长等军官们嘶哑着喉咙,呼喝催促着部下往东门运送兵器、弩箭以及滚木礌石等等防御用的物事。
“喂,你们两个赶紧去帮忙运一车弩箭到东门去!”有伤在身的韩青两人也不能幸免,辎重营百长遥遥地对他俩呼喝一声道。
“遵命!”韩青却并不生气,只一拱手,便拽起老年跟上一辆运送弩箭的辎重车,在后头卖力地帮忙推着。
出了营寨之后,运输车队排成一条直线沿着东西走向的主街道,闹哄哄地往东门开去。韩青一面打量着四周街巷的情况,一面注意着前后汉军士卒的动静。见四下的汉军没有人刻意留心他们两个人,韩青心下一动,朝老年打了个眼神示意了下。老年会意,忽地立即倒地捂着肚子吱呀乱叫起来:“哎呀,痛死我了!”
“老年,怎么拉?”韩青赶紧摆出一副惊慌的模样,撒开扶着马车的手,连忙扶起在地上翻滚的老年,关切问道。
“他娘的肚子痛死拉!”老年紧皱着眉头作十分痛苦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叫唤道。韩青一面半扶着老年,一面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从身边经过、推着马车的辎重营汉军们。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经过他们身边,仍是没有一名汉军特意停下来询问他们。
“走!”韩青在老年耳旁沉声说了一个字,便带头闪入主街道旁一条阴暗的小巷子内。老年又四下查看了眼,旋即后脚跟了过去。
城外,第六师一团的所有连弩车、礟车都已装载好弩箭、弹药,前排的壕沟车、冲车、云车等也已蓄势待发。一团两侧,负责主攻的步二师已经以连为基本作战单元,分列成六十四路纵队,每连一架云梯。担任预备队的步三师则分成四块大方阵,士卒们手里紧握着神弈连弩,随时准备对城头的汉军进行火力压制,以掩护攻城部队。
一时间,城头城下,两军将士们竟是同时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进攻鼓号声响起。除了秦军方阵里的旌旗猎猎作响以及铁骑方阵里偶尔一两声战马低鸣,整个战场竟是骤然间沉寂下来,仿佛是时间凝固了一般,让人感到空气中有一股无形巨大的压力,以及那莫名的窒息感。
“唰唰”伴着秦军中军方阵发令云车上两面硕大令旗迎着突起的秋风骤然挥下,猛然间一通急促异常的战鼓轰鸣声伴着那凄厉刺耳的牛角短号声,顿时在整个战场上空炸响开来。
“放!”一名秦军军官嘹亮的军令声随之在东门前响起。“呼!”一阵沉闷的破空声伴着机关发动的嘎吱响动声猛然传出,六十辆连弩车、三十二座礟车几乎同时发射,一大片高速飞舞的黑点骤然升空向咸阳东门城头罩来。
“风,风,风!”与此同时,步三师四个大方阵响起万千秦军甲士响彻云霄的齐声呐喊。伴着这阵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一片片弩箭接二连三地呼啸升空,带着成片连绵不断的尖锐破空声,迅猛地扑向东门城头上的汉军。
城头女墙垛口后的汉军们,早已为秦军连弩车礟车同时发射的壮观场面所惊呆住,连主将董成亦是看得目瞪口呆。“轰隆!”骤然间,一大片燃烧罐几乎同时在城头城墙过道上炸裂开来。那些带着沉闷破空声以及阵阵劲风的粗大连弩车弩箭,也随即呼啸地扎向一个个被吓破了胆愣怔在原地的汉军士卒。
顿时,成片混乱而又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在数里长范围内的城墙上此起彼伏地响起。燃烧罐炸裂出来的一团团熊熊燃烧、四下飞溅的火焰,将一个个身穿红色衣甲的汉军甲士燃着一团不停扭动翻腾的火把。一片片碎裂开来带着尖锐棱角的坛罐碎片,高速地扎破汉军士卒的衣甲,溅出一团团血花来。一支支婴儿手臂粗细的弩箭,直接洞穿了一个个汉军甲士的躯体,有些弩箭甚至接连洞穿了两三名汉军士卒,将他们紧紧地串在一起,有些弩箭洞穿汉军甲士过后,依靠巨大的冲力,将汉军士卒的尸体径直钉在了箭楼木柱木门之上。到处是鲜血四溅、血肉横飞、火光熊熊,咸阳东门一时间竟成了九幽炼狱一般的存在。
“快,快,快……快躲箭!”被部下拉到箭楼处一根大立柱后躲避的董成,眼见着一个个部下在这场生平从未经历过的恐怖火力袭击中,变成了一具具带血或焦黑的尸体,竟是被惊得一时口吃起来。
“将军,我军必须暂且退下城,以躲避秦军的优势火力覆盖射击啊!”一支粗大弩箭擦着立柱,带着尖锐啸音径直洞穿了身后的箭楼木门,惊得董成身旁的千长一个冷颤,忙不迭地向董成请命道。一旁的其余军官们闻言,忙也连连向董成谏言道。
“好,留下一个百人队沿垛口散开,盯住秦军动静,其余人暂且退下瓮城、城后!”如狂风暴雨般密集的弩箭,瞬间将整个东门罩的严严实实,来不及寻找掩体的汉军士卒们接二连三地中箭倒地。一片惨烈嘶嚎声中,董成猛地醒神过来,心知留在城头死守,只能被秦军凶猛火力轮番摧残,无奈之下一咬牙恨声下令道。
一旁的军官们得到董成将令竟是长出一口气,慌忙各自冒着密集的箭雨,向各队士卒们紧急传令去。一通慌乱过后,拥挤在城头遭受秦军火力摧残的汉军士卒们,纷纷沿着甬道争先恐后地挤下城去,竟是连那些受伤倒地的同袍都顾不上去帮扶。
“风,风,风!”城外秦军步卒们震天呐喊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踏着鼓点节奏的战靴踏地声。躲入瓮城以及城门门洞背后的汉军士卒们,个个满脸汗水和着鲜血、衣甲凌乱,抬头望着不停飞落城头的弩箭以及那一枚枚嗡然炸响的燃烧罐,人人皆是面露惊恐之色,仿佛经历一场噩梦一般。
片刻之后,一名满脸乌黑,右臂潺潺淌着殷红鲜血的汉军什长连滚带爬地下了城楼,一面口中高呼道:“将军,秦军步卒要攻城了!”
“上城头,准备迎战!”董成一咬钢牙拔出腰间长剑高声下令道。
“快,快回城头迎战!”队列中的军官们纷纷高呼传令着。然而,饶是军官们如何呼喝下令,刚刚被秦军恐怖的火力摧残过的汉军士卒们,一个个木然地站在原地,似乎谁也不愿意再回到城头,去承受那死亡的威胁。
“畏战不前者,杀无赦!”董成见状大急,抬脚踏上甬道的石梯上,挥舞着闪着寒芒的长剑,大声怒吼一句道。“杀无赦!”军官们齐声高喊呼应道。终于,大概是被“杀无赦”这三个字惊醒过来,汉军士卒们这才个个缓过劲来,极不情愿地在军官们的催促下,硬着头皮重新涌上城头去。
“倪千长,你速速拿着我的将令赶去北门和南门,将那里余下的七百名将士全部紧急增调过来!”董成拉住正要抬脚上城头的一名千长,低声交代道。
“全部?将军,那北门和南门怎么办?”那名千长讶然失声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顶住东门秦军的进攻再说,快去!”董成沉着脸断然挥手道。
“是,将军!”那名千长微一愣怔,随即慨然拱手领命,转身大步匆匆地离去了。
此时,为了不造成误伤,那些连弩车、礟车已经停止了覆盖性射击。负责主攻的步二师两个团也已经推进到距离城墙不足五十步远的地方。第六师一团的三十六辆攻城云车一字排开,与步二师抬着云梯攻城的步卒互相间隔掩护着,缓缓地向城头抵来。这些攻城云车也足有七八丈高,若是对付一般城池,那么这些云车的高度足以俯瞰整个城头。奈何咸阳城修建之处,便十分注重城防,建成之后更是号称天下数一数二的坚固城池,单就四面城墙便足有近十丈高。
秦军的攻城云车距离城头尚有一两丈的高度差,云车上原本配备的踏板跳板已然用不上,林弈事前让第六师将士在云车上准备好几幅小云梯,以便云车靠近城头之时,供秦军将士攀城之用。每辆云车供配备一个班十名甲士,其中四名甲士负责在车底推动云车,其余六名甲士则在云车上端,负责利用弩箭击杀城头敌军,并在适当时候利用跳板等,抢夺女墙垛口,打开城防缺口。
遥遥望见女墙垛口后,一个个红色身影连番闪动,云车上面的秦军甲士清楚知道汉军已经准备开始反击了。“连弩掩护射击,杀!”云车上端一名秦军军官骤然一声大喝下令道。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三十六辆云车上端的秦军们,猛地向城头正慌乱集结的汉军们倾泻着成片的弩箭暴雨。
神弈连弩所具备的高射速优势,在此时体现得尤为明显。虽然,云车上端的秦军甲士不多,但因了神弈连弩那惊人的射速,竟让这些人数不多的秦军火力,足足相当几倍于己的老式弓弩手火力。而如此近的距离,更是弥补了神弈连弩在威力上稍微减弱的缺点。一时间,城头到处又响起了汉军士卒被秦军弩箭射中时所发出的凄惨嚎叫**声。
“弓弩手还击!”几声凄厉短促的号角在城头两侧骤然响起,生死关头汉军们也被骤然激起了血性。一声号令划过城头,一名名汉军弓弩手纷纷拿起手中弩箭迎着秦军的弩箭暴雨,向秦军云车以及城下正蜂拥涌来的秦军步卒冒死还击。整个城头顿时又覆盖在双方弩箭交织而成的死亡火力网之下,一名名双方将士接二连三地中箭冒血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咚咚咚!”在城头双方拼死互射的同时,一阵巨响从城门处传来,原来是两辆攻城冲车在秦军猛士强有力的推动下,有节奏地频频撞击着青铜浇铸的大城门。与此同时,一架架特意加长的云梯,终于靠上了城头,一个个举着盾牌短剑的步二师甲士们纷纷在同伴弩箭的掩护下,踏上云梯向城头攀爬而上。
“滚木礌石!”城头处猛地又传来一声号令,紧接着,一根根粗大的滚木以及一块块硕大带着尖锐棱角的巨石,便骤然从城头冒出,迎着正攀爬在云梯上的秦军甲士当头砸下。
“砰砰砰!”一连串沉闷的声响传来,紧紧依靠手中盾牌遮挡的秦军甲士们一个个被凌空落下的滚木巨石砸落下云梯,竟是纷纷吐血身亡。
“给老子再上!弓弩手掩护,咬死汉军!”在一线指挥的步二师一团团长,顿时红了双眼,咬牙猛然大吼道。
“杀!”万千秦军将士们竟是不约而同地又齐声爆发出一阵震天怒吼。一时间,一场原本只是为了试探的进攻作战,竟是让双方将士都杀红了双眼,死死咬住对方不肯松口。冲天的杀气、骇人的血色满满当当地充斥在天地之间,连响午原本金黄灿烂的秋日,似乎也受了惊吓,竟是躲到一片片硝烟凝成的乌云背后,不敢露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