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一阵如疾风暴雨一般的羽箭,带着凄厉的哨音疯狂地钉在林弈等人藏身的树干以及树林之间的空地上。幸亏众人都是百战之身,危急关头人人反应都不慢,在林弈喊声刚起之时,便已纷纷急速地躲到近旁的大树背后。
只有在林间空地上查看地上脚印的杨坚毅,因了距离过远,躲闪之时,被一支羽箭射中左脚。杨坚毅咬着钢牙带着羽箭,连滚带爬地躲入空地边上一个矮树背后,这才免了被射成马蜂窝的下场。
在这些如暴雨般的羽箭罩向众人之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借着羽箭的掩护从密林深处,飞速地向众人靠拢过来。林弈耳中听得清楚,心下明白敌人已经发现他们了,而且听着那纷乱的脚步声,敌人人数恐怕不少,一场恶战必是难免了。“轻兵决战,杀出重围!”林弈心下一横,对散落在各棵大树背后的众人怒吼一声道。
躲在树后的众人,闻言皆是一紧手中的兵器,凝神等待着与敌人短兵相接。随着那“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密集的箭雨便逐渐稀疏下来。
“前面的楚军听着,你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放下兵器,可绕你们一死!”在箭雨停歇的一霎那,一个浑厚的声音随之响起。
“楚军?”林弈闻言一愣,随即恍悟过来。自己等人匆匆过了巴蜀之后,一路飞奔赶路,还一直穿着楚军的土黄色衣甲,来人肯定是把己方这些人误当作楚军了。“这些人看来与楚军不是同一个阵营的,那他们会是谁?难不成会是驻守在这里的南海秦军?”林弈心念一闪而过,随即好奇地微微露头,打量着前面正慢慢向自己靠拢的“敌人”。
在离林弈等人约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有一堵黑色弧形人墙,呈弯月状正慢慢穿过一个个大树,一步步地向林弈等人挪动着。这些“敌人”人手一面半人高的方形牛皮盾牌,身形藏在盾牌之后,只露出一个个带着黑色皮帽的脑袋。一双双凌厉的双眼扫视着林弈几人藏身的大树,下半身似乎穿着黑色深衣,脚上踏着黑色方口牛皮战靴,迈着整齐的方步沉稳地向前推进着。
看着那些“敌人”熟悉的身形步伐,几乎便是秦军步卒的翻版,林弈心下一动,身形藏着大树后不动,用一口纯正秦音高声问道:“我等不是楚军,敢问贵军可是南海秦军?”
林弈的话音远远传过去之后,那堵黑色人墙似乎一滞,竟是停顿了下来。“尔等不是楚军,为何要穿着楚军衣甲?尔等究竟何人?来横浦关所谓何事?”人墙后那个浑厚的声音再度响起,竟只是追问林弈等人究竟是何人。说话间,那堵人墙似乎又得到前进的命令,继续向林弈等人推进过来
虽然那人未回答自己是否是南海秦军,但其显然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就从他质问林弈等人来横浦关所谓何事这句话,就可以推断这些人十有八九便是驻守横浦关的南海秦军。想到这里,林弈心下不由得一松,来不及去猜测为何这些横浦关守军会出现在这里,略一思忖,便倒握着吴钩伸出藏身树干,高声回道:“我等没有恶意,请将军容我现身说话!”
“好!”那个声音落点,黑色人墙再度轰然停下脚步。
林弈见状便抛掉手中吴钩,横举着双手,示意自己手中没有兵器。刚要起身,见旁边树干后藏着的郑浩等人一脸担忧之色望着自己,连忙微微摇头一笑,打个手势示意众人继续藏好身形,而后自己缓缓地从树干后现身。“敢请贵军将官出来说话!”林弈现身之后,微笑地对着那堵黑压压的人墙说道。
那些举着牛皮盾牌的“敌人”并没有回话,而是略显警惕地扫了几眼郑浩等人藏身的大树,似乎是在担心己方的军官现身之后会不会遭到冷箭射杀。先前那个声音似乎也在沉默犹豫。片刻之后,黑压压的盾牌人墙闪开一道缝隙,一个头戴牛皮板帽、身穿一领有些破旧的秦军百长铠甲的军官,闪出人墙,一脸冷霜地质问林弈道:“尔等究竟是何身份?来横浦关所为何事?速速说明,否则休怪我等全力格杀!”
“这位百长,我等真不是楚军,乃是关中老秦军,有重大事情要南下面见南海尉赵佗将军!”当林弈看到那名军官的打扮之时,心下骤然一松,暗道果然被自己猜中,这些“敌人”正是与自己同宗同源的南海秦军。林弈面带微笑地说道:“我等穿得这身虎皮,乃是迫不得已而为,请这位百长务要误会才是!”
“关中老秦军?”那名百长闻言一愕然,随即凝眉问道:“有何凭证,可以证实尔等身份?”言语之间透着满心疑惑。
林弈闻言为之一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百长的问话。要说凭证,林弈身上倒有一枚秦国上将军印,还有一封皇族老族长赢杰给南海尉赵佗密简,此外众人的留在战马那边的包袱里还有各自的秦军制式铠甲。但是这些都似乎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对于眼前这些已经远离关中近二十载的秦军而言,秦国上将军印还不如他们赵佗将军的将令管用。要用这些上将军印、密简、军服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似乎很难说服面前的这位南海秦军军官。
“这位百长,我等的确是关中老秦军,至于凭证急切之间,我等也无法拿出。不过,请放心,待我等见了贵部将军之后,便自然可以说清楚。”林弈微带歉意地拱手道。
“没有凭证?”那百长闻言皱眉沉吟,盯着林弈上下打量片刻,正色道:“足下倒是一口秦音,也有几分像我关中老秦人,你们要见我们将军也行。不过为了表示诚意,请足下与你的部下交出兵器,而后才能随我等回军营面见将军!”
“好!如此多谢百长了!”见这百长爽快答应,林弈心下也是一喜,他们本来就不想与这些驻守南海的同袍兵戎相向,如此当是最好的结果。说罢,林弈便招呼郑浩等人出来,纷纷交出自己手中的兵器,垂手而立等待这些南海秦军的处置。
那名百长见林弈等人爽利地交出兵刃,心下的敌意也是大减,冲林弈淡淡一点头,便转身对黑色人墙挥手一招呼。黑森森的牛皮盾牌打开,闪出十余名黑衣黑甲的秦军甲士。这时林弈才注意到,这些甲士虽然依旧穿着秦军衣甲,但人人却是精瘦黝黑,几乎完全没有老秦人的敦实壮硕,没有了那极富特色的细眯眼厚嘴唇的浑圆脸庞。乍看之下,这些南海秦军将士们没有老秦锐士震慑心神的威猛彪悍,然而,再仔细看去,这些精瘦黝黑的南海军步伍之间,依旧隐隐透着老秦锐士那一往直前的慨然气魄。
这闪出来的十余名甲士纷纷抱走林弈等人的随身兵器,又大略搜查了一番众人身上是否还藏有其他短兵,而后掏出一些黑色布条,便要往林弈等人头上套去。
“这位百长,这是为何?”林弈一惊之下,竟是微微偏头闪开那套过来的黑布条,诧异问那位百长道。郑浩等人也是一脸怒色地盯着正要往自己头上套黑布条的那些甲士。
“诸位要见我们将军,那只好先委屈一下。我等军营所在,是军事机密,寻常人是不允许进入我军秘密军营。为防止泄密,只好如此,还请足下见谅!”由于不知对方究竟是敌是友,这位百长倒也是十分恭敬。
“原来如此,那请动手吧!”林弈恍然一笑,摆摆手示意郑浩等人不要反抗,随这些南海军处置。也并非是说林弈对眼前这些南海军完全放心,他闪出树干之后略一估算,便知眼前这些秦军足足有一个百人队之多,而且还不算密林深处的那些弓弩手。即便林弈等人想要反抗,结果不是惨死在这些南海军短剑之下,便是被那些弓弩手射成马蜂窝。在丛林里步战,人数差距往往具有决定性作用。
随后,这些南海秦军便给林弈等人眼睛蒙上一层厚厚的黑布条,这才两人一组,左右“护持”着林弈等人,押解着往丛林深处走去。被两名南海军甲士搀扶着往前走的林弈,心下无奈地嘀咕道:“他娘的,老子这名义上的上将军,居然被自己部下给俘虏了,唉!”
就这样,林弈等人两眼一抹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这些南海秦军顺着密林里的小道走着,时而上坡下坡,时而左拐右绕,曲曲折折的大约走了有一两个时辰。这时,林弈耳中竟是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阵人喊马嘶的热闹声,心下了然,知道定是南海军的军营快到了。
果然,在下了一道很长的斜坡之后,众人脚上便踏上了一方平坦结实的土地上,耳中传来一阵阵号角金鸣,鼻息间也闻到一股股浓郁的饭菜香味。
“揭下布条吧!”那名百长的声音传来,林弈等人眼前霍然一亮。此刻他们竟是身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谷之中,四面皆是高耸入云的青山,谷地靠东面的山坡下有一条细长的溪水正潺潺流动着,眼前是一座军帐连绵的硕大军营。此时大约已是入夜时分,军营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人来人来、马鸣阵阵,更有一股股炊烟袅袅升起,竟是好不热闹。
看着军营内那星星点点穿插着的黑色军旗,林弈等人心下更是大定。普天之下,只有秦军的战旗军旗是黑色的,秦人秦军崇尚黑色,无论军旗衣甲都是千篇一律的沉重黑色。经历了与山东叛军、戎狄飞骑的几番生死鏖战,此刻再度见到久违的秦军军营,林弈等人更有一种莫名的触动,眼眶中竟是隐隐一阵潮润。
那名“押解”他们的南海军百长并不知道林弈等人此时心中的感受,只是挥挥手,催促众人快点朝百步开外军营辕门走去。来到那三丈余高的辕门前,那百长遥遥拱手保号道:“游哨小队郭凯百人队回营!”话音落地,那到木制的营门轻盈地打开,林弈便随着那个百长鱼贯进了军营。
入营后,那位名叫郭凯的百长吩咐部下将林弈等人带到一座军帐内歇息,等他去向营中主将通报之后,再行接见。望着军帐内那一张张熟悉的军塌,郑浩等人低呼一声,将自己被“俘”的烦闷一股脑抛在脑后,索性便纷纷躺下歇息。不消片刻,竟是呼噜声大起。然而,林弈却是没有丝毫困意,他坐在军塌上,抬头望着军帐,静静思忖着这营中主将会是谁?见到主将之后,如何表明身份?又该如何继续南下去寻找南海尉赵佗?这一切,无不都困扰着林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