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时节,茫茫辽阔的阴山草原别有一番独特的景色,眼力所能及处皆是白晃晃的一片纯净,再加上灰白天际间的飘荡着的白云,放佛天地之间就剩下一种颜色。若不是那懒懒升起的金黄冬日慵懒地挥洒着一片金色,整个阴山草原便会一直充斥着冰天雪地的萧瑟。
阴山北麓较南麓寒气要重,积雪也比南麓以南要厚实的多。若是遇上一场大雪,牧民们的帐篷有时都会被埋进去半人多高,而且越往北去,天气越是严寒积雪越是厚重。所以北方的游牧民族一到深秋时节,便会想方设法地尽量往南迁徙,这也正是为何匈奴人一直垂涎九原、北地等黄河以南的广袤草场的原因所在。
在阴山北麓以北大约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处连绵壮阔的大军营寨。这营寨不同于中原各路大军的营盘,没有栅栏围墙壕沟,甚至连辕门都没有,只是一座连着一座紧挨在一起的军帐,围成了方圆数里的营盘。营盘里隐隐的阵阵人喊马嘶,一个个金发碧眼皮袍皮帽的匈奴人时不时牵着战马,来回走动着。这正是匈奴人南侵大军的前锋大营,昨夜林弈等人被华洛里从野狼口中救出来之后,便被带到了这里。
林弈等人都是头一遭进这匈奴人的军营。眼见匈奴人的大营连基本的防御设施都没有,林弈不禁心下大是好奇,旁敲侧击地问过华洛里之后才知道,匈奴人自持草原上没有敌手,根本不屑于这些在中原军队眼中是必备的防御设施。
华洛里说,白日里大草原上无遮无拦,若是有敌军偷袭,敌军刚从地平线上一露头便会被发现,那样足够匈奴人从容组织军队部署防御。要是在夜里,匈奴人也有游哨放在十余里外,而且住在最外层军帐里头的都是一些机警的老兵,睡觉之时都会将一些诸如箭筒之类的物事枕在头下。一旦有敌人大军突袭,这些老兵们便会提前发出预警。所以,匈奴人对那些围墙栅栏壕沟之类的物事都不甚感冒。
眼见华洛里昂昂自得的样子,林弈忍不住揶揄地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为何你们还会被那支神秘的军队屡屡偷袭得手。这一句话问得华洛里面红耳赤,哼哧哼哧结结巴巴地狡辩道:“他们很狡猾,偷袭都在深夜,我们睡得最香的时候,没有月亮,到处黑黑的。而且,他们都是用厚布裹着马蹄,悄悄接近我们的,所以才会被他们得手!”
听到华洛里的“狡辩”,林弈不禁有些好笑,心下却是越发肯定那支神秘军队便是九原大军旧部。因为,任何一支松散的游牧民族军队,没有铁一般的军纪以及丰富的作战经验,是无法做到华洛里所说的那些特征,更无法给同样拥有精锐飞骑的匈奴人如此狼狈不堪的打击。
此时在匈奴人大营内,西南边一座军帐内,林弈早早地醒来,一面打量着匈奴人的军帐,侧耳聆听着帐外匈奴人的动静,一面静心思虑着接下来的行动。昨夜华洛里把他们带到军营之后,直接安排他们住进了这座军帐,所以他们也没见到匈奴人的前锋大将达拉希。随身的兵器以及战马,都被匈奴人以“保管”的名义收走了,好在匈奴人似乎还讲究些道义,林弈他们带来的那两大包裹珠宝物事倒没被“保管”走。
在天寒地冻里,林弈他们所住的这座军帐倒也算暖和,似乎是内外两层皮毡围成的,军帐内的物事却是极其简单,一些装马奶酒的皮袋挂在四周帐篷墙上,两大排通铺一般的军塌,一个燃着牛马粪的小火炉矗立在军帐中,却是早已没了火星,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了。
“将……头儿,你醒了啊?”林弈正坐在军塌上斜靠着帐内的那根立柱出神,忽地身旁响起郑浩有些嘶哑的声音。郑浩额头处绑着一圈白布,昨夜与那些野狼恶战,他被凌空飞落的那几只大狼抓伤了额头,背上也有一道伤痕。林弈的脸颊与左手臂上也有两处轻伤。除了混战中,众人极力照看的紫盈外,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带了点轻伤,来到匈奴人军营后,华洛里让他的部下送来了些刀伤药给众人做了简易的包扎。
林弈点点头,开口关切地问道:“老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伤到筋骨?”
“没有!都是一些皮外伤不碍事!”郑浩摇摇头说道:“头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就在这匈奴人的军营里死等消息?”林弈昨夜已将自己从华洛里那里探听得来的消息与众人分析了一番,郑浩等人也明白了林弈想利用匈奴人替自己找寻九原军旧部的苦心。不过,郑浩依旧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不着边际的冒险。
“见机行事吧!”说实话,林弈也有些一筹莫展,正为如何获得消息而发愁。
便在这时,军帐的布帘忽地被掀开,两人一愣便见到一脸兴奋的华洛里走了进来。“木易,走,我们达拉希将军要见你!”华洛里进帐后见林弈已经坐起来,连忙手舞足蹈地操着生硬的汉语比划道。
林弈闻言与郑浩对望了眼,便下了军塌整理了番衣袍,就要跟着华洛里出去。
“头儿,我跟你一起去吧!”郑浩有些放心不下,连忙也跟着下了军塌。这时军帐里的其他人也被吵醒了,见华洛里要带走林弈,便纷纷嚷嚷着要跟林弈一起去。
“都别吵!”林弈皱眉沉声一句,众人便安静了下来,“老郑跟我去,带些货!”林弈略一思忖,便低声交代郑浩一句。
“木易,他……”华洛里有些疑惑地一指郑浩,似乎不愿意郑浩一起跟林弈去见达拉希。
“华将军,他是我的助手,没事的!”林弈回头赔笑着解释道。
“好吧,你叫他不要乱走!”华洛里耸耸肩膀,对林弈这位已经跟他很“熟”的商人提出的要求,算是相当宽容了。
“我明白,将军放心!”林弈知道华洛里的意思是将郑浩不要随意走动,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承一句。说罢,三人便掀开布帘出了营帐,华洛里是骑着战马过来的,本来只想带林弈一个人,所以只另外多牵了一匹战马过来。眼下又要多了郑浩,华洛里眼睛咕噜一转,瞧见旁边正好走过来牵着战马似乎是刚刚溜完马的骑兵,叽里咕噜一阵,便临时征用了这名可怜骑兵的战马。三人翻身上马,便穿过一道道军帐,向营地深处驰去。
这个匈奴人的营地,虽然只是号称前锋,却依然足有七八万之众,再加上一些随军运送辎重的牛马车等等,浩浩荡荡地摆开来,也足有数里方圆。前锋大将达拉希的中军大帐在营地正中央,加上营地内军帐林立、人马杂乱,三人策马奔行了足有一刻时间,才堪堪望见那面高耸的画着一只怪异独角猛兽的大纛旗,大纛旗下是一座高愈两丈甚是宽阔的大军帐,毫无疑问正是达拉希的中军大帐。
到底帐前,三人翻身下马,华洛里与帐门口的两名哨兵嘀咕了几句,便转身朝林弈两人挥挥手,带着两人掀开布帘进了中军大帐。
跟着华洛里进了军帐,林弈粗略地扫了眼军帐内的布置,四周帐墙上挂着各式弯刀弓箭等,一人高的地方用厚实而华丽的皮毡结实地围了一圈,军帐正中是一座铁皮大火炉,正烧着匈奴人稀缺的木炭,一道丈余宽草灰色毛毡从帐门一直延伸到将台跟前,两级台阶之上一方大案后坐着一名须发灰白、头顶一副带着矛尖的皮盔、身着华丽皮甲的中年匈奴将军。那中年将军国字脸、鹰钩鼻,一双碧眼犀利地打量着正进入帐内的三人,大概便是华洛里口中的达拉希将军。
走在林弈前头的华洛里走到距那名正襟危坐的匈奴将军三丈开外,便恭敬地躬身右手搭在左肩上行了一个匈奴人的军礼,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林弈两人紧跟在华洛里身后,连忙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华洛里的军礼,恭敬地行礼着。虽然,两人心下对这些匈奴人都没什么好感,但眼下身居狼穴之中,却不得不强忍着不快,向那个匈奴将军低头哈腰。
那中年匈奴将军高傲地点点头,一挥手对华洛里说了一句匈奴语。华洛里连忙点头哈腰地躬身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出去军帐。
“两位尊贵的客人,请坐吧!”正当林弈与郑浩无所适从,不知该不该直起身子之时,一句相当纯正的汉语忽地从那位匈奴将军口中冒出,让林弈两人微微一惊愕,连忙又是一躬身谢道:“多谢将军!”说罢,两人便在将台之下左首的两张大案后坐下。
两人刚一坐定,那达拉希身后的屏风后便飘出一名身着名贵丝绸衣袍、金发碧眼体态婀娜的匈奴女子,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酥油奶茶,来到林弈两人跟前,依次摆上,而后浅浅一笑,便又轻轻飘走。
“两位请用茶!我草原民族没有你们中原人那样花样繁多的礼数,茶也只有这种酥油奶茶,两人务要见笑了!”正当林弈两人对那匈奴女子的美貌有些惊艳之时,达拉希淡淡开口说道。他那满口的中原话,非但说得字正腔圆,而且有礼有节,着实让林弈心下微微惊叹。
“将军多虑了!我等对贵族的酥油奶茶以及马奶酒也是慕名已久,今日得以品尝,也着实荣幸得很!”林弈笑着回应道。说着,捧起奶茶抿了一口,入口香浓醇厚与华夏族苦涩甘醇的茶叶却是截然两种不同风味。“好茶!”林弈不自禁赞了一句。
“两位是商人吗?却不知是要北上做何生意?”达拉希面色和善地问道。
“回禀将军,我等乃是中原马商,此番欲上北方草原寻购一匹上等好马!”
“哦?马商?”达拉希忽地脸色突变,冷冷一笑道:“我原来只知道,马商一般是在秋季时会上草原收购马匹,因为那时马儿正肥硕健壮。却从来没听过有那支马商会在严冬时节,竟是冒着严寒北上经商购马!两位做法,着实……嘿嘿”话未说完,便又是一声冷笑,同时眼中不经意间竟是闪出两道冷冷的寒芒。
正在捧着热腾腾奶茶细品的林弈,闻言虽然心头一跳,可依然强自镇定,手中奶茶也是纹丝不动。“他娘的,如何我忘了这一茬!”林弈心下惊道,很显然,面前这个城府颇深的匈奴将军已经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