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雍城北面进入雍山,必须经过一处狭窄的山口。这山口两侧是险峻入云的高山,中间的小道不足一丈宽,勉强能容得两三骑并行通过。过了这道山口,山林里的小道便开始错综复杂起来,若是没有熟悉雍山地形的人带路,一般人头一次进山便会绕的头晕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此时,那山口背后的山林里点点星星地洒满了一支支火把,一阵阵“上将军”的高呼时不时传来,随着深夜山风在谷地里回荡着。已然成为林弈左膀右臂的郑浩也在其中,铁青着脸高举着一支火把,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着四下林木等杂物,极力想找些有用的线索或蛛丝马迹来。傍晚时分,进山狩猎的两个步卒连带着丰盛的猎物回到营地,在将士们的一片欢呼声中,当郑浩要向林弈汇报之时,这才发现林弈早已不在营地里。
一直负责林弈安危的王建等人告诉郑浩说,林弈下午带着胡两刀、覃寒山两人匆匆出营,说是要去探查一下附近地形,人多不方便,便把卫队里其余的人留在营地了。听到王建解释,郑浩微微松了口气。然而,一直到入夜天色大黑之时,林弈三人依旧迟迟未回营地,郑浩的心不自觉地又提到嗓子眼处。便在这时,有部下不经意间听到,营地里有几名进山狩猎的步卒声称曾在山里看见上将军也在那里打猎。
听到消息后,郑浩连忙找来那几个士卒,一番详细询问后,终于明白下午林弈定是背着自己偷偷和胡两刀两人进山狩猎了。然而,即便是去山里狩猎,天黑之前也早应该回到营地了。郑浩思前想后,心下隐隐升起了一股不安的感觉,与杨坚毅等人匆匆商议之后,决定连夜派人入山找寻林弈三人。
在安排后营地防务之后,郑浩带着杨坚毅等人以及进过山狩猎的那两个步卒连,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再度入山,开始漫山遍野地找寻林弈三人。近两百号人,地毯式拉网搜索了近两个时辰却连一丝线索也没有找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郑浩的心开始渐渐沉了下去,那股不安的感觉也越发地凝重了。
“老郑,你这边如何,有没有什么发现?”一串火把从右侧树林里转出,杨坚毅带着一队步卒匆匆赶到郑浩跟前,焦急地问道。
郑浩皱着剑眉摇了摇头,沉声问道:“你那边是否有消息?”见杨坚毅摇摇头轻叹了口气,郑浩又接着问道:“老王他们几个呢?”
“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否则早就过来告诉你了!”杨坚毅望了望满山的火把,猜测一句道。林弈不在,司职中军司马的郑浩,便成了杨坚毅等人的主心骨。“这雍山连着岐山,山林广袤无垠,如此找下去,恐怕也不是个办法啊!”杨坚毅眼神中满是担忧。
“那也没法子啊!”郑浩闻言叹息一声,皱眉说道:“再找找看,实在不行,明日发动全军进山找寻。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找到上将军!”郑浩此刻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竭尽全力找寻林弈。在他心里,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失去林弈,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正在郑浩与杨坚毅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找寻林弈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串急促杂乱的马蹄声。郑浩两人回身望去,便见一名秦军斥候骑兵举着火把,跌跌撞撞地在林地里狂奔乱窜,一面高喊着:“郑将军,郑将军何在?”
“郑浩在此!”眼见那名斥候神色慌张,郑浩心下一惊,高高举起手中火把示意了下。那名斥候闻声连忙策马向郑浩飞奔过来,还未到郑浩跟前,那斥候便远远地滚落马鞍。因了太过于慌张,落马之时竟是连摔了几跤,手中的火把也熄灭了,被他随手一丢,跌跌撞撞地跑到郑浩跟前,气喘吁吁地拱手报道:“郑将军,不,不好了,雍城南面发现大队戎狄骑兵!”
“什么!”郑浩与杨坚毅竟是齐齐惊呼一声,瞪大眼睛盯着这名斥候,皆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将军,大队戎狄骑兵已经正向我营地逼来!”噼啪直响的火把光照下,这名斥候灰头土脸、一身铠甲脏污不堪,还有些暗红血迹残留在衣甲上面,脸上表情甚是惶急,嘶哑着嗓门吼道。原来为了安全起见,秦军斥候一直在以雍城北面营地为中心,约五十里方圆的外围巡逻放哨。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名斥候所在的小队遭遇了戎狄骑兵的先锋斥候,双方恶战之后,戎狄兵的斥候队被秦军全歼,然而戎狄先锋也随即赶到。这名斥候在同伴用生命的掩护下,匆匆逃离战场,赶回雍城北面营地报信。得知郑浩带人寻找林弈之后,又马不停歇地奔进了雍山。
按照这名斥候所看到的戎狄先锋推测,此次来袭的戎狄兵绝少不会低于一万。照骑兵的推进速度,此刻恐怕雍城三面的渭水、中牢水、雍水都已被戎狄兵封死,秦军三面退路都已被截断,唯有剩下北面雍山入口这一条生路。
然而,斥候赶回营地已经耽误不少时间,再加上进山找寻郑浩等人又浪费了不下一个时辰,此刻雍城北面的营地是否已经陷入戎狄兵包围,也是未知之数。“快,传令司马吹号集结,所有人火速赶回营地!”郑浩来不及多想,回头对身旁跟着的传令司马急急吼了一句,便与杨坚毅带着各自卫队顺着山道飞奔而回。此时他们已顾不上继续找寻林弈,因为郑浩等人心知,若是营地里的那些皇族成员们出了意外,那即便找到林弈,他们也无法跟林弈交代。
当下,郑浩等人领着这两支步卒汇成一条火把长龙,踏着崎岖难行的山路,飞快地往回赶着。当他们快赶到雍山入口之时,便隐隐听见山口外传来阵阵的喊杀声。郑浩心下一紧,暗道大事不妙。望着山口地形,郑浩略一思忖回头对杨坚毅说道:“老杨,你带一个排守住山口接应,我带人杀出去,救出营地里的皇族!”
“好,兄弟保重!我在山口等着你们!”杨坚毅知道情势危急,由不得再多加商榷,对郑浩一拱手便转身领着身后一个排的步卒,向那道山口两侧高地奔去。
“弟兄们,随我杀出去,救出皇族!”眼见杨坚毅等人顺利爬上山口两侧高地,郑浩圆睁怒目铿然一声拔出随身长剑,一指山口对着其余秦军步卒怒吼道。
“杀!”一百多名秦军甲士齐声应吼,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兵刃,紧跟着郑浩呼啸地卷出山口。
此刻,距离雍山山口不足两百步远的秦军营地,已被一大片火把的海洋团团圈住。黑沉沉天幕下,秦军营地已被火光、喊杀声搅成一锅乱粥。在那成片的火把光耀下,一个个戎狄骑兵身影绕着秦军营地在不停地跑动着。一支支带着燃烧着火焰的羽箭,划破黑色夜幕交织出一片诡异而又绚烂的画面,而后呼啸地向秦军营地落下。秦军营地里到处都是一团团火苗,一个个身影慌乱地四下跑动躲闪着戎狄兵的火箭。
在营地最外围,隐约有一堵厚实的黑色人墙,在奋力地抵挡着戎狄骑兵的冲击。由于敌众我寡,训练有素且战阵经验丰富的秦军将士们自发地以营地为中心,列成一个坚固厚实的步卒方阵,以长矛羽箭对抗着凶狠彪悍的戎狄骑兵。原有的数百秦军骑兵由于兵力上的巨大劣势,发挥不了骑兵的进攻优势,索性纷纷抛下战马,与步卒甲士们一道拼死抵抗着戎狄人的进攻。
黑暗之中,举着火把散乱着阵形发起进攻的戎狄骑兵,是秦军弓箭手绝佳的靶子。那些不带火焰箭头的秦军羽箭,犹如无影无踪的噬命幽灵一般,让戎狄骑兵们无法有效地躲闪。往往是在秦军羽箭飞到近前之时,戎狄骑兵才发现这些致命的羽箭,躲闪不及之下,一个个戎狄骑兵中箭哀嚎着跌落下马。那些侥幸冲到秦军步卒阵前的戎狄骑兵们,则要面对的是如林的黑色长矛,时不时有戎狄骑兵连人带马被秦军甲士扎成血葫芦,轰然倒在秦军阵前。当然,也有不少戎狄骑兵纵马越过秦军甲士头顶,跳入秦军大阵中间。不过,还未等他们看清周遭情形,便有无数短剑四面八方地砍了过来,将戎狄兵连人带马剁成肉泥。
在秦军拼死抵抗之下,这漫山遍野、骄横跋扈的戎狄飞骑,竟是迟迟未能吞灭这些只有千余人的秦军。而恰好在这时,郑浩领着的百余名秦军步卒从山口呼啸杀出。
远远扫了一眼战场形势,郑浩高举长剑回首对甲士们一声急吼道:“熄灭火把,以班组为单位,冲进包围圈救出皇族,杀!”喊罢,便带头向那被火把海洋包围着的营地冲了过去。
“杀!”身后的百余名甲士齐齐一声怒吼,纷纷抛下手中火把,挥舞这短剑长矛,借着浓浓夜色的掩护,向正包围秦军营地的外围戎狄骑兵们掩杀了过去。
那些背靠着雍山的戎狄骑兵们原本全神贯注地盯着包围圈内的秦军营地,冷不丁震天的喊杀声在身后炸响开来,皆是浑身一个激灵。回头望去之时,便骤然见到一队队黑色甲士如同鬼魅一般杀到自己跟前。刀光闪烁间,一个个戎狄骑兵被秦军长矛挑落下马,接着被赶上来的短剑一剑削飞了脑袋。
突然出现的这百余名秦军甲士,与营地里的同袍里应外合,立马将戎狄骑兵的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当郑浩带人冲入营地之时,一个血人冲到自己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郑将军你可算回来了,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郑浩仔细一看,这人正是骑兵营长,忙一把扶住他,焦急问道:“皇族们在哪儿?步兵营长呢?”
“皇族们都在营地里,安然无恙,不少弟兄给他们当了挡箭牌!步兵营长阵亡了!”骑兵营长哑声道。
“走!带上所有皇族,向雍山突围!”郑浩双目赤红,一指雍山高声吼道。
“诺!”骑兵营长拱手应声,随即转身对正在激战的部下们竭力嘶吼一句:“弟兄们,死战突围!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