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至严冬,天色微亮时冬日从东面地平线上露出红灿灿的大脸,清晨的霞光笼罩在到处是一片狼藉血污遍地的咸阳城。然而未等片刻,这座正被兵火洗礼着的秦帝国都城上空却突兀升起了一片血红的阴霾,似乎昭示着某种不祥。
咸阳东门城楼处,一名老秦人义军哨兵正抱着长矛打盹,冷不丁一点头之时,迷迷糊糊地瞧见东面地平线处竟有一条细长的黄色长线正缓缓地挪动着。“楚军,楚军来了!”这名哨兵揉揉惺忪睡眼,看清那些是正在移动的楚军士卒,吓得连声大呼道。
“慌什么?”一名千长闻声从箭楼里冲出,大步狂奔到女墙垛口前,一面呵斥那名哨兵一面皱眉凝望着远处地平线。“聚兵号角!快去禀报陈将军!”待看清那的确是正滚滚涌来的楚军人浪,那千长回身对箭楼遥遥高喊一声。
“聚兵号角!”箭楼处随即传出传令司马的迭次高呼,紧接着一阵急促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箭楼里奔出一名传令甲士沿着石梯甬道,飞速朝东门后的军营跑了过去。与此同时,一队队身穿着形式不一的黑色深衣、外罩着秦军制式铠甲、拿着短剑长矛的义军士卒们,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匆匆忙忙地奔上东门城楼。
三阵聚兵号角过后,女墙垛口后已然立满密密麻麻、黑森森的一排排义军甲士。一脸疲倦的陈建新赫然矗立在箭楼处的垛口后,凝眉眺望着地平线处慢慢逼近的楚军人浪。
昨夜林弈带着咸阳城内最后的一支精锐秦军,踏上突围之路后,咸阳便只剩下由两万余老秦人组成的义军。这些义军人数虽是不少,但几乎都是未曾入过军旅的咸阳国人,无论是单兵技能还是整体战力,比那些真正的秦军精锐都差上许多。简而言之,这两万余义军充其量也只能相当于三、五千的秦军精锐步卒。
然而,虽然深知老秦义军的战力强弱,陈建新与谢树挺还是义无反顾地决定留下来,帮助皇帝子陵死守咸阳。林弈走后,子陵跟随陈、谢二人进了东门的秦军大营,细细商谈了一夜之后,凌晨时分子陵说要回宫处理下最后一些要事,便匆匆带着护卫离去了。之后,谢树挺也匆匆赶去南门军营,调整部署南门的义军兵力。
聚兵号角响起之时,陈建新刚刚和衣躺上军榻,正准备小憩片刻。一闻听城头箭楼处急促的号角催鸣,陈建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军榻上弹起身来,抓起剑架上挂着的佩剑,大步赳赳出了中军大帐。
此时负责防守防守的是近八千老秦义军。昨夜与子陵商谈之后,陈建新与谢树挺两人将城内所有兵力重新做了调整:东门、南门直面城外叛军兵锋,故而需重兵防守,两处各留八千、六千义军;西、北两门因了并不是防守重点,故只各留三千义军负责防守;余下的一千余义军,则负责王城守卫并看守东偏殿的那处密道出口,以防楚军再度从密道偷袭。
城楼上八千义军刚刚列好阵势,城外的楚军便已开到离东门大约五里的地方。一阵如雨点般急促的战鼓骤然从楚军后阵响起,列成数里宽的楚军大阵在一整片哗啦啦的铠甲响动声中,嘎然止步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凄厉急促而又有节奏的号角鼓声交鸣,一个个传令飞骑在楚军大阵里来回穿梭着传达各式将令,楚军们便开始隆隆地汇集成一个个大型万人方阵,紧张地忙碌着攻城前的准备。
在城楼处凝神观察楚军阵势的陈建新,忽然发现今日东门外列阵的这些楚军却与昨日发疯般进攻东门的楚军略有不同。不同之处便是在于,今日楚军大阵里多了许多身穿红、蓝、绿、紫等其他颜色衣甲等士卒。那是追随项羽入关灭秦的山东其他复辟势力。大略算算那些杂色方阵,其他诸侯们出动的兵力,足有十个方阵便是十万之数,也就是等于说,今日一战除了项羽本部的楚军外,其余诸侯几乎都是倾巢出动。
“娘的,这些复辟“诸侯们”也想趁乱捞些什么吗?”陈建新心中忖道,鼻尖随即冷哼一声,暗道:“若是我手里但有一支精锐的重甲万人队,何至于让你们这些宵小如此嚣张!”
陈建新其实误解了这些名义上归顺项羽的诸侯们,他们其实也是逼不得已,才会将这些能保证自己权力、地位、利益的军队全数“捐献”出来,给楚军攻城作马前锋之用。
事情却要从昨日项羽突兀下令撤兵说起。昨日一整日的恶战,在黄昏时分死守咸阳的秦军本来大部分已经体力严重透支,行将崩溃之时,中军司马向项羽汇报了一则让项羽大为震怒的消息。那便是齐军田都部的大将田荣突然带着本部兵马撤离咸阳,开回关外,似乎是意图回齐国旧地抢占地盘自立为王。与此同时,赵、魏、韩、燕等各路诸侯所部也是蠢蠢欲动,诸侯联军眼看着便要分崩离析了。
项羽得知消息后,听从老范增的意见,以士卒过于疲惫的名头暂停攻城,迅速将楚军主力撤回大营。之后,连夜便以诸侯联军上将军的名义紧急强召各路诸侯所部的大将到楚军中军大帐商议战事,暗地里却派蒲将军带着楚军强行占领各个诸侯大营。迫于项羽及楚军的威势,这些诸侯大将们无奈地答应,明日一战将出动各部所有主力参与攻城。
因了项羽部楚军忙于处理内部混乱之事,故而昨夜才未大举出动,协助刘邦部楚军堵截西门突围的秦军。
一阵悠长号角传来,五里外的诸侯联军大阵终于列阵完毕。除了赵、魏、燕、韩、齐五路诸侯各自三两个不等的万人方阵外,楚军主力今日也是几乎倾巢出动,足有三十个方阵之多。一片旌旗猎猎招展之间,咸阳城似乎就要被眼前无边无际的杂色人浪一举吞没掉。
“奶奶的,今天怕是老子最后一次见到日出了!”望着东面冉冉升起、直如鲜血欲滴的血红大太阳,陈建新心下一沉,暗自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