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褚韦被许峰突然暴起射杀后,楚军后阵随即响起一阵刺耳的凄厉号角声,包围秦军的几个楚军步卒方阵伴着如雨的鼓点,开始酝酿着对秦军的冲击。
在高高耸立的司令云车上,清楚地看着褚韦被许峰射杀,刘邦却丝毫不以为意,仿佛褚韦的死与他没有丝毫干系。嘿嘿冷笑一声,刘邦问身旁的罗沅欣道:“这秦军主将是哪位?下手倒也颇快啊!”
“原来的辎重营主将许峰!”一旁的罗沅欣漫不经心地接口答道,冷冰冰的脸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在褚韦中箭倒地的那一刻,罗沅欣心头突兀地一跳,隐隐掠过一片不安的乌云。
在曾经的咸阳守军里,论交谊,几位万夫长中与褚韦走的最近的可算是罗沅欣。虽然罗沅欣对褚韦克扣部下军饷贪墨财货之劣行,颇为反感,但不得不说的是,褚韦对他可算是提携知遇之恩。当年褚韦在蓝田大营担任秦军骑兵万夫长时,罗沅欣只是其帐下护卫骑队中的一名小小百长。因罗沅欣善于揣摩褚韦心意,办事也颇为老练周道,故很得褚韦赏识。
在褚韦投到赵高阵营,升任咸阳守军主将后,褚韦便把罗沅欣调到军中,先是任千长之职,而后寻了个机会,有提拔他当了万夫长。
虽然如此,罗沅欣却并未因此对褚韦感恩戴德,相反在升任万夫长之后,反而与褚韦愈加疏远。因由无他,罗沅欣看似年纪轻轻,城府却是颇深,面上对褚韦阿谀恭敬,心下却不耻其所作所为,对褚韦日后下场也隐隐有一丝预感,是故常常担忧自己会受其牵连。
那日新任上将军林弈突兀入营,被褚韦赵成设伏扣押。朱辉三人寻来罗沅欣商议出路,罗沅欣不置可否地赞同了三人兵变营救林弈的主意。褚韦赵成被擒之后,赵成对暗中探访褚韦的罗沅欣,许诺说若是他能想法子放他与褚韦出营,那日后回咸阳重新掌权之后,定拜罗沅欣为上将军。当时褚韦也在一旁极力鼓动劝诱,罗沅欣一时被权欲冲昏了头,脑袋一热,便趁乱放走了褚韦赵成二人,临走时,还与两人定了暗中联络方式。
然而在赵成褚韦刚刚离营之后,冷静下来的罗沅欣便开始暗暗后悔了。且不说当时赵成褚韦二人自身难保,说是要去联结刘邦,以借兵回咸阳夺权,但那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自己如何竟鬼迷心窍,听信了二人许的空头诺言呢?
虽则已有了悔意,但错已铸成,罗沅欣无可奈何地一步步登上了褚韦赵成的贼船。这才有了之后的嫁祸田茅、暗中将突袭计划事先泄露给刘邦等人以致朱辉所部全军覆没之事。
“杀!”云车之下,周勃的一声大吼惊醒了正在魂游天外的罗沅欣,暗暗轻叹了口气,便继续望向被楚军重重包围的那一万名曾经自己的同袍。
伴着漫天激射的箭雨,数万楚军步卒开始呐喊着对那个黑色大圆桶阵,发起了冲击。震天的鼓声、喊杀声,隆隆的脚步声、金戈交鸣,一波波黄色人浪冲击着如同沧海中一方黑色巨岩般的秦军大阵。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一个个老军轰然倒地,随即被拖入圆桶阵中央,立时便又另一名同袍代替了站位。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这些老军们毫无惧色,纵使人人浑身浴血铠甲破碎,依旧傲然直面着刀丛剑林。
兵力上占了巨大优势的楚军,士气也是相当高昂。武关伏击、蓝田突袭,接连败了秦军两阵,让这些原本由散兵游勇、疲民无赖组成的黄色军团,对那支曾经纵横天下的无敌黑色军团,全然没了畏惧之心。一闻听战鼓响起,楚军们便发动了疯狂的进攻,本想在黄色人海中如同一片黑色树叶般的秦军大阵,会瞬间崩塌。然而,那些秦军们却用短剑长矛弩箭,让楚军知道了这支黑色军团,无论何时何地都具有惊人的战力,哪怕是深陷重围之中。
整整一上午,两个时辰的疯狂冲击,楚军在秦军阵前丢下了成百上千具尸体,却依旧无法撼动这个黑色巨岩般的大阵。秦军的伤亡也是相当惨重,没有壁垒工事的掩护,暴露在楚军漫天箭雨之下的秦军,在大圆桶阵中央也堆起了成片的伤员尸体。由于轻装疾进,秦军随身携带的弩箭早已告罄,只能眼睁睁地承受楚军无穷尽的箭雨袭击。
老将许峰左臂也受了一处箭伤,在护卫甲士的死死簇拥中,眼望着一名名老军倒地不起,许峰心中直如刀割一般心痛。暮然回首望向东面的函谷关方向,许峰喃喃低语道:“上将军,老将有辱使命,竟不能全军回都,唯有死战殉国,以报将军知遇之恩,望上将军恕罪!”黯然回头间,许峰眼神突兀地凌厉起来。
望着远处楚军后阵高高耸立起司令云车,许峰对身旁的众将士骤然一声怒吼道:“将士们,敢否随我亡命冲击楚军,擒杀敌将?”
“杀!”近万名秦军震天的一声齐吼,盖过了楚军们底气不足的呐喊声。所有楚军均是一愣怔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一万名人人浑身浴血的秦人。
“将军和老哥哥们只管放心冲杀,我等死不累军!”圆桶阵中央原本躺倒在地的一名重伤老军,嘶哑着一声大喝,随即奋然跃起,一道寒光闪过,便见其手中紧握着一把短剑刺入腹中,嘴角涌着鲜血怒目圆睁倒地身亡。
“死不累军!”数百名重伤的老军们,竟是齐齐一声怒吼,便纷纷跃起自裁身亡。骤然间,头顶上方的天日都微微黯然变色,“死不累军”四个老军们用鲜血阐释的豪言,久久回荡在战场上空,竟连远处遥遥瞭望的刘邦心下亦是一凛,不自觉地一个激灵,长脸竟是微微变色。在他身旁的罗沅欣嘴角微微抽搐,眼眶间竟有隐隐泪光漫出。
“杀开一条血路,擒杀敌将!”须发怒张的老将许峰此刻犹如一尊战神一般,挥着长剑断然一声怒吼。虽然看也不看数百名自裁身亡的老军们,但许峰心中却在隐隐滴血,一双老眼不自觉间也啜满泪光。
“杀!”圆阵外围直面楚军的那些老军们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虽然看不到身后那些重伤同袍的悲壮之举,但那句“死不累军”之言,却如重锤般轰然撞击心间。不用转身细看,这些老军也清楚身后那些重伤的同袍,用鲜血割断了他们最后的累赘。眼下他们能做的便是,浴血杀敌,以不辜负同袍的性命相托。
在楚军愣怔之际,这个黑色圆阵骤然爆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气,如同秦军身上黑色衣甲般的凝重萧杀,前面几排直面正要扑向秦军的楚军步卒们齐齐打了个寒战,人人张着嘴惊愕地望着眼前的秦军们,脚下陡地酸软,竟犹如千斤坠一般无法拔足上前了。
楚军的战鼓犹自急促地响着,同样是隆隆的脚步声,秦军大阵开始慢慢地向楚军涌来。浑身浴血面色凌然的秦军将士们,在楚军士卒眼中陡然高大起来。刀剑交鸣声再次纷乱响起,漫漫的土黄色人浪竟无法阻挡这个滚滚向前的黑色圆桶大阵,被其轰然撞开一条大缝。踏着或是楚军或是同袍的尸体,近万名秦军怒目圆睁、悍不畏死地结阵向楚军后阵杀来。
望着虽慢但仍不停地向前涌动的秦军大阵,司令云车上的刘邦张良萧何几人默然不语了。在攻入武关前,关外的那些城池留守的秦军们,毫无斗志可言,往往是一见楚军黄色大纛旗远远飘来,便早早地在城头挂上了白旗。然而自从那一夜伏击朱辉的一万骑兵开始,这些帝国最后的兵团陡然换了副模样。上至领兵大将下至无名小卒,面对兵力远胜于己的楚军,人人皆是慨然赴死,似乎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精神在支撑着他们上演着最后的疯狂。
“这些秦兵疯,疯了,都,都不要命啦?”赵成指着那一团滚滚涌来的黑色乌云,颤声道。一旁的罗沅欣鄙夷地哼了声,回过头继续肃然地望着那些慨然赴死的同袍。
“都给我顶住!”云车下,大将周勃正红着双眼指挥着楚军结阵顶住秦军的冲击。望着一排排倒在秦军阵前的己方士卒,周勃实在难以相信,这些深陷重围的秦军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力。
与此同时,在高大的咸阳城城头,陈建新与谢树挺两人正在女墙垛口处眺望着这片黑黄交接的战场。
“老陈,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送死吗?”谢树挺红着双眼道。
陈建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那又能如何?眼下咸阳城内,只有你我两千兵马外加王城的五六千禁卫军。如此少的兵力守住偌大的咸阳城都捉襟见肘,哪还有多余的兵力去增援那些回援的部队?况且城门口还堵着楚军,若稍有不慎,便会让楚军趁机夺门而入。丢了咸阳城,你我纵然战死又有何益?”
“哎,端是急人也!”谢树挺愤然地一拳砸在垛口处,望着前方战场焦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