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逃窜到了浣儿所说的小溪边,毅康往溪水里一望,怔愣间便是一阵苦笑。
看样子自己这模样确实有够落魄,大哥与嫂子嫌弃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叹了口气,毅康忙着解开发髻和衣服,跳进了水里。虽然说现在是三伏天,猛地扎进这清冷的池子里,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想到浣儿嫂嫂曾经提醒过,让他用内力先护着自己的身子一阵,以免之前那些好不容易复原的内伤又复发,毅康索性盘腿坐在溪水里闭上眼睛,直到感觉到身体内有暖意流动,才缓缓张开眼睛来,仔细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边洗思绪便不自觉地四处乱飘。
其实只有毅康自己心里知道,当初他留下,不全然是为了浣儿与白炽,当然还有黑弦的那一句回答。
让毅康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做梦都想要来一次的飞来峰竟然就近在眼前,自己此时此刻正在飞来峰下的某一处地方做着这种清洗身体的工作。想来,真是让毅康既兴奋又愁苦。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不过让毅康自己都没想到的是,现下他是找到了“那人”,却只不过是个似真似幻的影子。他似乎也已经终于找到了一切误会开始的地方,可是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存在了。
毅康就这么站在山脚下,一有时间就会往飞来峰主峰的地方望。听大哥说,自三年前无双会那一役之后,飞来峰便不再是飞来峰。无双会已经没有了,现下是这个山头的主人的,是三年后突然撅起的离错宫。
白炽从毅康总是不遗余力地打听无双会的动向那天开始,就知道了毅康有心事,而且这个解决他心事的人或者物还应该和无双会有些关系。可是大概是因为这些前尘往事太沉重,毅康不愿意说,白炽更不乐意问。
明明一抬脚就可以飞到离错宫里了,毅康偏偏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和黑弦争斗了三个月。别说大哥总会说他是傻瓜,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比这个再蠢的了。
因为只要一搞清楚离错宫和无双会之间的关系,见到白术,知道白夭夭的生死,他就一定会彻底无牵无挂,对黑弦也下得了杀心了。到时候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偏偏他连第一步都没胆子迈出去。也只有白炽和浣儿这样的好人,命捏在了别人手里,却不催逼这个人去为他们的性命抗争下狠心。
毅康不禁哀叹,自己现在这样到底算个什么。他就这么赤身静静站在溪水之中,感受着这溪水流动,风随云走,白云苍狗。就连三个月前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毅康痛苦地闭上了眼,正待他抬手打算敲碎这平静的水面时,溪水无端端又冷了几分。毅康一愣,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就在自己疑惑的这几秒间,本来还在流动的水面却在结冰,如果自己再不出这溪水之中,便也要被这诡异的薄冰给冻住了。
毅康倒吸了一口气,猛地飞身出了水面,披上了一件衣服。转头看时,溪水已经完全没有声音了,死寂一片。不仅如此,就连溪水里的石头都成了白色。而这一抹代表着死亡的白,竟然还向岸边蔓延。毅康一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一边忙着向后退。估摸着是向着河岸延伸了好几处,白色停住了,毅康也停住了。好几秒的愣神间,这碎冰竟然还是岿然不动。
毅康一皱眉,本来是想一走了之的,可是这么大面积的不寻常的冷气扩散,又不像是天气反常所致。鬼使神差间,毅康的手掌上已经凝起了一团橘色的温暖内力,向那已经打了霜的草地探去。片刻钟的功夫,白气果然又渐渐往小溪里头退散了。
流水又重新恢复了活力,巨石也再一次披上了灰色的外衣。毅康站在岸边看着这一切,却总还是觉得不心安。突然,一声细小的嘤咛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只是一声之后,再也没有踪迹了。可是毅康却听得真真切切,甚至于确定这声音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幻觉或者来自鬼魅。
他急步沿着小溪往上游而去,大概是走了十几步的光景,果然见到一个人正趴伏在溪中间的石头上,整个人正被一股子寒气包裹,就连面上也结了一层霜。毅康只能够依稀从她婀娜的身形之中辨出来她是个女人,却并没办法看清楚她的模样。
“喂喂,你怎么了?”
见到女子气若如丝,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毅康突然明白,刚才的那一系列变故正是由于面前的这个女子。她的内力属于极阴,一旦外泄,碰到流水这类属阴的自然物体,更是雪上加霜。毅康见这女子似乎是没了人气,很是着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提气就到了女子身边,将之包裹在怀里,又转身上了岸。
飞来峰山里的夜晚很凉,特别是到了后半夜。即便毅康本身内力多么浑厚,怀里抱着一个这么冰冷的人,谁都会受不了。
“不行,得找个地方生火。不然我和她都会死。”
毅康浑身不停打着冷战,咬了咬牙,将怀里的柔软抱得更紧了些。他记得之前黑弦在教导他求生能力和轻功的时候,这附近似乎是有个山洞的。只是不知道,到了这种快要是山中野兽发情的时候,那个山洞有没有变成他们孕育后代的地方。
毅康凭着单薄的记忆,黑灯瞎火地终于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山洞里。放下女子的时候,双手都已经冻僵了,从指尖到下半个手臂,都没有一点感觉,满眼望去,尽是青紫。
毅康就这么蹲在少女旁边,一觉着双手已经开始有了反应,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生火取暖。忙活了好一阵,毅康真正坐下来的时候,全身竟然已经又出了一层薄汗。他嗅了嗅自己刚换的衣衫,不禁苦笑。
“怕是等会回去,浣儿嫂嫂又要说我了。”
不过想归想,毅康却并不会因为这些琐事而后悔救一个女人,更何况,她还有可能是离错宫的人。
想这飞来峰这么难寻到,即便是寻到,外人也是不得其门而入。能够在这里头的人,不是属于飞来峰的,就是些毅康听都没听说过的世外高人吧。像他这种,根本就是误打误撞。也不知道该说是命好,还是苦命。
因为离火近,罩在女子脸上和身上的那一层薄霜也渐渐开始融化起来,可毕竟不是一般的薄冰,退却的速度十分缓慢。毅康坐在一边,看着这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衣服污了不说,还一直在瑟瑟发抖,就有些于心不忍。
用些用来救嫂子肚子中孩子的内力来救另一条人命,嫂嫂也不会怪罪自己的吧。
毅康这般想着,便上前将女子扶了起来。只不过现下她因为全身都是冰,简直是无端端多了不少重量,毅康要让她老老实实地盘腿坐在他面前,不会左摇右晃,也废了不少力气。逮到自己真正坐在她身后开始为女子灌输内力的时候,毅康也没多少力气站起来走动了。
闭目养神间,本来还在互相冲撞的内力渐渐趋于缓和,开始互相调息起来。让毅康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女子体内的内力虽然怪异狠厉,阴冷中透着些寒气,却与自己的内力互补。本来是好心救人一命,竟然连带着让他自己能够慢慢修复内力。
这也算是某一种层次上的好人有好报了吧。
大概运功运了一个时辰,这一边毅康还在感叹机缘巧合,无巧不成书,那一边因为走火入魔而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女却在这个时候幽幽转醒。她先是虚弱地大体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围环境,直到自己的五官和意识都完全回复了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正坐在自己身后给她输送内力。
只不过这股子内力的属性并不像是从离错宫出来的,这让负伤在身的她一下清醒了过来。还没等毅康反应过来,她已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闪躲到了山洞一边。
毅康怎么都没想到这女人一起来竟然就是强制性地断掉这内力的来源,措手不及之下,他只觉得胸口一疼,噗地一下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飞来峰。”
女子的声音清冷,没有带任何感情,就好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毅康早就因为刚才的那一下受了点内伤,现在是新伤加旧伤,让他连人都看不清楚了。
“我……”
毅康话还没说完,便头一瞥晕了过去。完全没了动静。女子一皱眉,站在他对面站了好久,这才慢慢缓步上前蹲了下来瞧他的模样。这一看不得了,等到女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咬牙切齿地叫出了毅康的名字。
“竟然是你……赫那拉毅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