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毅康便前去敲开了怡亲王府的大门。心里正纳闷着,为何弘翊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让自己帮他引蛊。后来才闲谈间才知晓,原来怡亲王为了养病清修,早就已经在好几天之前和兆佳氏一道,搬到皇家避暑别院去住了。
据说,还是皇帝圣旨一下,将这天大的恩赐送到怡亲王手上的。纵然怡亲王心里如何气雍正的翻脸不认人,六亲不认。对方毕竟是皇上,他能够不领四哥的情,却不能不领皇上的情。
于是在兆佳氏的陪同下,怡亲王在圣旨下了的第二天便出发去了别院,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家中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少爷,弘晓。
现下,怡亲王府冷冷清清,也就留下弘翊这么一个尚未成婚的已成年儿子主持大局。对于弘翊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引蛊之日。
“贝子爷,还请这边请。”阿博赛对于现在的毅康,表现得恭恭敬敬,反而是让毅康有些不适应。
在与阿宝对视了一眼之后,毅康忽而对着阿博赛摆了摆手,微微笑道:“你也不必这么客气,我与弘翊是多年好友,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贝子爷您看您这话说的,对您恭敬,是咱们做奴才的本分。”阿博赛笑了笑,回的话滴水不漏。毅康皱着眉头看着阿博赛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没在内城呆几天,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了。
几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随着阿博赛来到了弘翊的房间内。刚一推开门,阿博赛就将毅康请了进去,自己则和阿宝一起留在了屋外。
毅康提着个药箱,一副书生打扮地进了弘翊的屋子,见着对方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顿时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
“……你这是起了多早,就开始准备了?我给你开的方子都喝了?”一股药香,缓缓飘来,毅康的视线在打量房间四周摆设一圈之后,最后落在了桌上放着的那个空瓷碗上。
“是啊。都准备好了。药也喝了,大夫说的话,我能不听么?不然又得有人说我讳疾忌医了。”弘翊似乎是看出来了毅康的拘谨,不苟言笑的他,竟然也开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毅康一手摊开银针布囊,又抽出一张凳子来坐到了弘翊对面。几针下去,弘翊也不过是眉宇微微颤了下,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毅康一边用手指来回搓着银针,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着弘翊的恭维话。
“别介。我就一蒙古大夫,寻常疑难杂症我还真没办法。你……现下是准备好了?”毅康谈笑间,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再看向弘翊时,眼里已经多了几分严肃。
“……准备好了。来吧。”弘翊垂眼看着毅康手上那根细长的银针,默默点了点头。说话间,便伸出了手。
毅康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都没说出来。弘翊就见到他一把抓住他的一根手指,狠狠地捏着,让他指尖凸起的肉都泛着血色,“待会儿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又可能会发生什么你我二人都不可控制的事情。你要想好。”
“呵呵。在调理身体的这几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你开始吧。”弘翊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攥紧了些。
没错,这几天,他想得很清楚。他就是想要知道,白夭夭到底有没有把飞天蛊取走,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如果不确定这件事情,他将永无宁日,彻夜难眠。
“好。”毅康见他如此坚决,心中五味杂陈。凝神静气间,一团纯粹的内力自毅康捏着的银针针间溢出。
弘翊将这浑厚的内力看在眼里,讶异非常,“没想到多日不见……你的功夫又增进了不少。将内力灌注在这种细小的银针上,对你来说竟然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这些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你也该凝神静气,待会儿那针一下去。什么事情都不好说。”毅康没理会弘翊话里的意味深长,全神贯注地盯着针尖上的那一团真气,似乎是怕一个不小心,那团真气就散了。
听了毅康的忠告,弘翊也学着毅康的模样,闭眼凝神,依着他之前交代的方法,将身体里的内力都聚集起来,护在自己的心脉之上。只不过让他觉得沮丧的是,自己穷尽全身力气聚集而成的内力,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毅康手上的那一小团看起来要纯净。
“我要下针了。”正在弘翊胡思乱想的时候,毅康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弘翊只觉得指尖一疼,痛感似乎没有上次白夭夭强迫他取血的时候来得强烈。
他惴惴不安的闭眼等待着,心中很是忐忑,总觉得这四周安静得太过可怕。好似就连他的指尖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他都能听到。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没说话的毅康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放开了他的手。
“行了,你睁开眼睛吧。没事了。”毅康说着,便熟练地将弘翊的手指包了起来。
弘翊睁开眼,看到四周一切如常,心里更是惊慌失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毅康坐在那儿,似乎又在写着什么方子,可是弘翊根本就顾不上这些,他只想知道,毅康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思是……”
他锲而不舍地问,一定要得到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才罢休。
毅康叹了一口气,看着弘翊的时候眼神很是复杂。那一刻弘翊忽然觉得,毅康是看透了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意思就是说,你体内的蛊毒,已经消除了。我引不出那个飞天蛊,看样子你身上的蛊毒已经是被人拔除了。”
“不可能!”听了毅康的话,弘翊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异常,“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自从被阿玛削了官职以后我就一直呆在王府,不曾出去半步,又有谁能够近我身侧将蛊毒去除!”
“想要去除你的蛊毒,根本就不必要近你身侧。只需要把飞天蛊从原来宿主的体内引出便可。如此一来,飞天蛊的蛊虫失去了庇佑,为了自保就会陷入沉睡。与它交相呼应的飞天蛊蛊毒自然也就药到病除了。”
毅康冷着脸,看着这样的弘翊,痛心不已,“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我就先走了。方子我开在这儿,是进一步调理你的身体的。你若是不想要,也可以不照着这方子抓药。再见。”
说着,他便提着药箱往外走。
“慢着!”弘翊突然叫住了他,三两步走到了他面前,“你跟我说,想要引出飞天蛊的蛊虫,需要什么东西?”
“……需要中了蛊毒的人的血,还有就是一定要在宿主身边不超过五尺之内。不论如何,看来这个人是成功了。想要再拿到飞天蛊,就得去找那个替你去除了蛊毒的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我便先走了。”
对于这样的弘翊,毅康总是没办法心平静气地对着。他始终不明白,为何弘翊总会关心自己多过于关心那个将他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父亲。
这一次,弘翊没有再拦住毅康。现下他心里早已经心乱如麻,毅康对他的诊断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毅康与阿宝已经离开多时,他还是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发呆。
“主子……”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阿博赛见到天色已近傍晚,可是弘翊还是如雕像一般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忍不住便上前探问了一句。
却没想到,这一句试探性的呼唤,换来的却是弘翊的竭斯底里。瞬间,房间里的那张圆桌,就被弘翊一掌劈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白夭夭!!”弘翊疯狂地大吼,房间里所见之物能够看得到的,都被他悉数尽毁。直到房间内狼藉一片,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毁的东西了,他才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阿博赛见到弘翊又安静了下来,带着哭腔跪在了弘翊面前,“爷,您就清醒点吧。那妖女一开始就没存好心,这您我都应该知道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开始就为报仇来的……可是我没想到……纵然她是信了当初我跟她说的那些话,她却还是把爱给了赫那拉毅康,把恨都留给了我爱新觉罗弘翊!”弘翊一边说着,一边捶着自己的胸膛,几滴泪水滚落,让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我只是没想到……她恨我竟然恨得这么彻底……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我要什么,她就偏不给我什么。即便是给我,也只是为了日后让我绝望!”
“爷,爷啊……那飞天蛊毕竟是邪物,被去除了……对您是好事啊……”
阿博赛跪在那儿,颤颤巍巍地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只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会不会听进去,又能不能听进去。
“不,我不信命。邪物又如何,没有这上天入地的本事,我还怎么在内城立足!我爱新觉罗弘翊绝不会就这么倒下!绝不会!”弘翊摇了摇头,眼神忽然变得异常坚决。
还没等阿博赛说什么,他便已经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从房间里的那些废墟中间翻出来了几节白竹,阿博赛见状,立马上前扯住了弘翊的手臂。
“爷,您这是要到哪儿去?”
“我要叫那个白夭夭出来,好好和她问个清楚,一定是她将飞天蛊拿了去。”弘翊咬牙切齿地说着,甩开阿博赛就要出门。
还没有走几步,阿博赛又抓住了他的衣襟。这一回,这个忠心耿耿的随从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那些碎裂四散的瓷器碎片中,他也不觉得疼。
“爷,不要再去了……那个女人,咱们斗不过的啊……”
“这盘棋,不到最后一刻,谁是赢家,尚未可知。”弘翊转过头来,对着阿博赛一字一顿地说着。转头便向天空中放起了白色烟花。速度之快,让阿博赛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样,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弘翊仰头看着天,喃喃说着。又回过头来,看着错愕在那儿的阿博赛,“你也阻止不了我了。”
说着,他便将已经空了的白竹扔到了地上。负手而立,静静观赏着那太过绚烂的白色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