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
“踢踏踢踏踢踏~~~”视线之内是一片略显荒凉的草原,忽然而起的呼喝和马蹄声中,只见十几名手握骑弓、背负箭囊、腰挎短剑的骑兵飞驰而过,似乎在毫无头绪地搜寻着什么,速度很急,并没有在意路边唰的就从视野中倒退过去消失了的一小片树林。
然而,这些骑兵不会知道,他们所要找的人恰恰就藏在这片树林之中,神色万分紧张地目睹他们的身影呼啸而过。
“斯基尔,趴下,你个蠢货!”
一片茂密的低矮灌木丛中传来一声压低的怒喝,说话的是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汉子,他披散着一头棕黄色的长发,凌乱不堪,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皮甲,腰侧别着一柄近战用的格斗斧,右手中却是提着一根骑兵使用的长矛。
此时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凶恶,他正趴在灌木丛中胆战心惊地瞪视着身前那个看到林外那伙骑兵离去后立刻就站起的年轻人。而在他的身边,还有十数个同样静静趴伏在灌木丛中,身形被遮掩起来的骠壮汉子,从他们相同的装束和五官面貌上,很容易看出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全都是哥特人。
吼话的汉子似乎是领头的,所以他的话音落下,那个霍然站起的年轻人还有些茫然地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身旁的一个同伴一把拉倒用手死死按在地上,不让他动弹。
年轻的哥特人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暴躁的性格让他觉得同伴的动作是在羞辱他,于是拼命地扭动身躯想要恢复自由,这时,一个硕大的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砸得他头晕眼花,愤怒地回过头看去年轻哥特人登时却哑了火,因为打他的,正是那个大汉,而显然以大汉的身份,绝对有痛扁他的资格。
然而,哥特人首领却不止是给了他一拳,而且看到他回头立刻低声地咆哮道:“你个白痴!那些塞西亚弓骑兵的鼻子比狗还灵!你要是被发现了,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都给我安静点,再等一会,等确信那些拜占庭骑兵都走了,我们再出去!”
于是,灌木丛中的一丝丝骚动重新归于平寂,除了小树林外那一股股发出呼啸之声的初冬朔风,再也看不出丝毫人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眼前的这块地方被整个世界遗忘了。终于沙沙的响动声中,十几个哥特人的身影缓缓从茂密的灌木丛中站了起来神色戒备地缓缓走出了树林。
环视四周,一望无际的草野上看不到丝毫罗马人弓骑的影子,那个哥特人的头领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为了避免被那些如跗骨之蛆般散布在整个草原上,四处追杀哥特人的精锐弓骑,他们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现在,似乎众神终于眷顾了他们,让他们摆脱了那些可怕死神的凝视。
“好了,我们暂时都安全了。不过接下来的路,我们就不能继续一起了!”哥特人首领看着聚拢过来。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的部下,表情异常凝重地沉声说道:“去往弗里米的路还有很长,在这期间,我们必然还会遭遇到罗马人弓骑的袭击,但求援的口信无论如何一定要送到维塔克国王的面前!因此,我们接下来不得不分开出发,这样的话即使其他人都死了,但只要能有一个侥幸冲出去,念在同族的份上,维塔克国王一定会派兵来援,我们就能拯救部族!”
“可是我们没有马,怎么逃得过那些拜占庭弓骑?”头领刚说完一个似乎对逃亡路上那些弓骑的恐怖仍心有余悸的哥特人立刻脸上带着惊惧之色地开口问道:“他们会像狩猎一样,把我们全都找出来然后残忍地射成刺猬的。”
“晓行夜伏!找荒僻、有遮掩的路走!总之,想尽一切办法避开那些弓骑,如果不幸被发现了,那就为其余的同伴掩护,吸引更多罗马人过去!包括我在内,任何人都要有牺牲的勇气!”头领扫了一眼部下们,看出他们眼中的那一丝胆怯,蓦地厉喝道:“如果我们贪生怕死,你们想过没有,整个东哥特的部族就会被罗马人消灭!”
众人低下头,沉默。
半晌,首领最后瞥了眼幸存的部下,选了一个方向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回荡:“别忘了,你们都是哥特人!”
看着首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良久,十几个哥特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坚定,无声地道一句保重,所有人各自选了个方向大步离去了,转眼间,十几个黑点就消失在平原上。
阿德里安堡,罗马大军营地
皇帝行营内,东罗马帝国的统治者瓦伦斯正一脸肃穆地站在精心绘制的军用地图边,凝神看着地图,手指随着意识的走动不断在细腻的羊皮上划过一个个标识,内心忧心忡忡。
哥特平叛一战,事关整个东部罗马帝国的治乱,更与他的帝位休戚相关,因而不得不苦心孤诣地谋划战局。两天前的乌甘泽提亚之战的巨大胜利便是出自他亲手制定的计划。
但是,瓦伦斯皇帝和几乎所有罗马帝国末代皇帝一样面临着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困局。战胜敌人,对于即便处于衰弱中的帝国来说仍算不上太大的困难。但是,无数次的胜利却丝毫无益于整体局势的继续恶化,而一次小小的失败,就可能导致崩盘!历史上的罗马就是步入这样的怪圈,和所有其他民族王朝末期不同,罗马帝国的迟暮之年依旧骁勇善战,但帝国,却无可避免地伴随着一场场军事上的胜利走向灭亡,就仿佛是上天和宿命的愚弄。
而此刻,眼前的局势也并不像看上去那样乐观,瓦伦斯皇帝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以运粮队为饵设下的圈套虽然有如神助般地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完胜,哥特叛军的全部万余骑兵几乎一网成擒,在及时赶到的弓骑追击下只有区区不足数百人侥幸逃脱,哥特人最犀利的爪牙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斩断,骑兵全部覆没的哥特叛军失去了对帝国最致命的威胁。但这并不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就是一路顺风顺水了,恰恰相反一场惨败使哥特叛军成了一块无处下嘴的硬骨头。
总体上,叛军的实力已经伤筋动骨,但实际上,叛军却因此成了惊弓之鸟,龟缩成一团,兵力集中,反而没有先前的漏洞了。而兵力上叛军人数仍然高达8余万,远超帝国军队的数量,而且极其精锐的哥特卫队和护卫哥特国王的骑士卫队都是完好无损。
虽然挟大胜之势将叛军围困在了阿德里安堡前,使其无法再肆虐行省内城市,造成更大损失和伤亡,但以少击多,还要尽可能全歼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而更令瓦伦斯皇帝感到担心的是一直按兵不动的西哥特人,维塔克此人,瓦伦斯十分熟悉,是个勇武绝伦、性情耿直的人,完全不谙阴谋之道,以往入侵帝国这家伙都是直来直去,从不找什么借口抢了就跑,但从不屠杀无辜,而且据说他很仰慕帝国的文化,很推崇罗马的制度,并且以此作为摹本试图改变西哥特王国那野蛮人国度的粗鄙落后面貌。
这样的人很讲原则。就像这次,帝国收留了被匈奴杀得背井离乡的哥特人,西哥特王国十分感恩,不少西哥特人都在维塔克的默许下加入帝国军队,为帝国戍边抵抗草原蛮族和东方民族,而普通平民也是遵纪守法,甚至有融入当地、落地生根的迹象。哥特叛乱,维塔克也是约束部下,始终不曾参与,还试图调解。
瓦伦斯皇帝对此感到颇为庆幸,自然而然也是对维塔克国王其人增添了不少认可和尊重,在大军渡海抵达巴尔干的当日,他就派人将亲笔书信一封送往了弗里米,希望和维塔克国王加深彼此的友谊。而且就帝国和哥特人目前共同面对的匈奴人威胁而言,两者之间本就存在着可以进一步联系协力抵御外敌甚至是联盟的可能。
然而维塔克的回信却让瓦伦斯喜忧参半。喜的是,从回信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维塔克是一个正向文明过度的野蛮人国王,他具备相当的知识,谈吐儒雅而谦恭,他明确表明了自己对罗马的仰慕,甚至隐晦地暗示了,如果罗马能够进一步解除限制和给予公民待遇,他甚至愿意率子民加入帝国,维塔克的打算让他喜出望外,那种深挚的冲动不似作伪。但忧的是,维塔克没有接受他的条件,西哥特人不可能加入帝国一方去和自己同族的东哥特人厮杀,这无法让他向子民、贵族和祖宗交代。而且,维塔克希望罗马能够网开一面,不要用武力手段去对付叛军乃至屠杀东哥特人,虽然他们叛乱在先,但维塔克身为哥特人之王,无法眼睁睁看着东哥特人被消灭而无动于衷。维塔克的相反似乎很矛盾,但这却恰恰表明,这位蛮族的国王拥有着值得信赖的品行。
但对于一心想要洗刷耻辱,消灭叛军的瓦伦斯皇帝来说,这封回信又意味着一种苦恼,如果他继续采取原先计划彻底歼灭叛军,恐怕关键时刻,西哥特人会被逼参战,这对帝国来说绝非幸事。即便西部的信使已经赶到,瓦伦斯已经得知兄长的大军正在昼夜兼程从西西里渡海赶来支援,底气更足,但罗马与哥特之战必然是两败俱伤,如果届时匈奴人大举入侵,帝国何以对抗?
“也许,该是谈判的时候了。”瓦伦斯皇帝直起身,看着营帐外略显阴沉的天空,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