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倾盆大雨刚刚停歇,阴惨惨的天际,犹如墨水晕染的厚重云层依旧在缓缓涌动,一股令人仿佛要窒息的沉闷感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视野中是一片缭绕着灰蒙蒙雾气的茫茫大海。
不断升腾的湿气让海面上一片朦胧,能见度几乎低到只能望见身前五指的程度,因而受到阻隔的视线完全无法分辨海面上是否存在着什么东西,更看不到仅仅离这片海域不到一千米的前方便是蜿蜒的海岸线和模糊的大陆轮廓。
四下里一片异样的寂静,安静得甚至让人有些害怕。
直到忽然之间,一阵轻微的划水声响起,才让人恍惚中从仿佛五感失去知觉中猛地惊醒过来,循着荡漾的水痕和声音望去,只见雾气中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黑影,黑色越来越深,最后终于撞破模糊的水雾露出本来的面目。
那竟是一艘船!一艘巨大的战船,刚刚看到的黑影便是它那高高翘起的船首部分,而现在,大约半截船身都已经驶出浓雾,足足有十几米长,船的结构很简单,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艘典型北欧式的蛮族长船,虽然还没有后世维京长船那样显著鲜明的龙首特征,但依稀已经能看出几分同源,这种船采用的是欧洲通用的搭接造船方法,船只没有纵观首尾的龙骨支撑,因而稳定性和坚固性都不是很好,吃水也比较浅,无法胜任大型运输船和应对海上风浪的要求,但显然这艘船为了装载更多的‘货物’因而特意加宽加长了船身以提高运载量。
至于‘货物’是什么,浓雾中渐渐近了的喧哗声已经清楚地告诉我们答案,船上满载的都是人,当然,确切的,应该说是装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眼前这片海域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名称,虽然不远处靠岸的地方距离巴黎已经并不太远,而且这里几乎是不列颠北部地区通航陆地的斜向航线的唯一几处被探明和熟悉的登岸路径之一,但这里实际上少有船只停靠,所以岸边仍旧是一片荒野人迹罕见,然而这里如果放到1500多年后,却会因为一件某种程度上决定欧洲近现代版图的重大历史事件中彻底为人铭记,那时,这里的名字叫——敦刻尔克。
如今的敦刻尔克还是一处蛮荒之地,就连在大陆和不列颠之间往来不绝的商人们都还没有兴趣开发这里,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眼前这艘船才会出现在这。
哦,也许我们弄错了,并不是只有一艘船,而是有……很多。
因为浓雾中,越来越多的划水声传来,那是船桨拨动海水不断加速的声音,紧接着我们就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巨大黑影从浓雾中显形而出,即使浓厚的雾气也无法掩盖它们那巨大的魁伟身姿。
短短十几分钟时间过去,从眼前水面上划过的长船已经超过了两位数,而眼前这狭小一块,不过是偌大的临近海岸的水域的区区一隅而已,那么粗略的加以估算,我们不禁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果,在这片茫茫的水雾之中,竟然至少有不下数百艘这样的长船,而这样的特殊长船每一艘大约能运载两百人,也就是说,眼前竟然有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正不为人知地漂浮在这片海面上,悄然等待着什么,而如果再稍微用心去联想一下,长船是蛮族才会使用的船舶,而此刻,能够集结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还要通过船舶进行海面运输,这支军队的身份顷刻间不言而明了。
正是此刻龟缩于巴黎城内、满腹焦灼,面对兵临城下的罗马大军惧意渐生,转而苦苦盼望尽快到来救下自己小命的日耳曼人援军。
不得不说,马克西穆斯很幸运,这幸运在于两点,一是他在发动叛乱后便立刻派遣密使,偷偷浮海前往不列颠,向已经在这里栖居下来的日耳曼部族求取援兵,当然,那时马克西穆斯并非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只是希望借助日耳曼人壮大自己的声势,乃至真正在欧洲割地称王,但不管初衷如何,结果却是一样,误打误撞的举动让原本沦为瓮中之鳖的马克西穆斯有了最后一丝挣扎求生的希望。
幸运之二,仍然是意外的收获,那就是格拉蒂安死了,这个率领罗马大军在欧洲纵横驰骋,将祖祖辈辈生活在高山莽林之中的日耳曼人狼奔豸突地全都赶了出来,有股子热血的都成了罗马军团军功簿上的数字,剩下的屁股尿流地丢下家园,浮海逃到了不列颠。原本在已经彻底丧胆的日耳曼人看来,这笔血仇只能在自己的临死时候咕哝着交给下一代了,罗马人太强大了,格拉蒂安更是无法战胜的敌人,与其将族人的生命白白送死,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不列颠,繁衍生息也许日后还有机会回返故土。
然而,这些说得好听是迁徙实际完全就是逃命的日耳曼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只能日夜咒骂却不敢稍作挑衅的敌人,竟然死了!而且是被一名披着罗马人的皮的日耳曼人杀死了!这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天大喜讯!马克西穆斯是不是真的要认祖归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日耳曼人!虽然这无疑是一种弱者自我满足的阿Q精神,但格拉蒂安毕竟是真的死了,这就足够了!
犹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压在日耳曼头顶的巨人倒下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呢?正是带着这份激动难抑的心态,对于马克西穆斯的求援,不列颠日耳曼的最高长老议事会几乎没有做太多的犹豫便果断地答应了马克西穆斯提出的条件,开始组织军队和船只准备再次浮海返回大陆和罗马人再次争雄,在日耳曼人的简单头脑看来罗马人的皇帝都死了,那些军团恐怕也已经陷入了混乱,于是他们立刻沉浸于夺回故土的幻想中难以自拔了。
不过几万人的军队和运输所需的船只,吃喝拉撒都是难以想象的麻烦,尤其是对于像日耳曼人这样仍然处于原始组织形式没有国家动员制度的部落来说,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因而时间上距马克西穆斯要求的期限仍不免延续了数天时间,结果导致坐困巴黎的马克西穆斯如坐针毡惶惶不安。
终于,今天日耳曼人的船队一路有惊无险地偷渡过了海峡,顺利抵达了预定的着陆区域,但没想到,原本长天一色的晴朗天气忽然之间狂风大作、骤雨突降,将日耳曼人吓了一大跳,生怕遭了神灵的怒火一个浪头打过来,船只倾覆一身肉喂了海里的鱼虾。好在有惊无险船队距离深海已经有了一段距离,趁着最初风暴不强的关头船队加速驶进了安全的岸边海域,
不过,日耳曼人并没有急着让船队靠岸,日耳曼人虽然肌肉多过脑细胞,但也不是傻子,基本的警惕性还是有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多费了许多天的工夫派人去偷偷摸清楚了不列颠海峡舰队的巡航区域从而巧妙避开了可能遇到罗马战舰和商船的水域,选择了一条最荒僻的航路,冒着风险到这里来。
所以,在登陆之前,必要的防备日耳曼人还是充分考虑到了,所以船队借着雨后海面升腾起的浓雾隐藏起来,单独放下了几条小舢板和十几个士兵先行一步上岸,小心搜索一下附近,以防万一。
而就在刚才,小舢板划了回来,径直靠在了眼前这支第一批返回大陆军队的指挥官所在的长船边,带回了仔细搜索一番后的情报,这片海岸的地形非常有利于登陆,岸边都是绵延的沙滩,长船不必担心触礁搁浅,直接冲上滩头就行了,而岸上正对着的是一览无余的平地只有稀疏的一片小树林,根本藏不住人。
这样的情报已经足以证明岸上不存在什么危险了,所以负责率领这一批返回大陆军队的日耳曼指挥官没有再犹豫,直接下达了靠岸登陆的命令。
于是,这才有了此章开始的一幕,静静的浓雾中越来越多的划水声响起,一艘艘满载士兵的长船向着前方的陆地快速驶去。
几分钟后,第一艘长船冲上了滩头,发出轰的一声闷响随即在沙子的摩擦阻力下稳稳停在了沙滩上,而不等船只停稳,单层甲板上那些先前浑身被雨淋得透湿的日耳曼士兵早已迫不及待地跳下船,四下搜寻可以烧火的枯枝,开始搭起篝火来烤干身上湿嗒嗒令人浑身难受的衣服。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长船也在第一艘船的左右位置顺利上岸密密麻麻的日耳曼人跳下船只,从天空俯瞰,犹如黑压压一片辛勤的工蚁利用携带的工具和物资开始在离滩头稍远一些的平整坚实的土地上搭建起建议的帐篷,显然,他们并不打算马上启程前往巴黎而是要在这里驻扎下来,等待下一批军队安全抵达之后再动身。
然而,这些日耳曼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忙碌着搭建营地、准备食物的时候,几百米外的那个他们侦查时并没有在意的小树立里,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当确信他们并不会马上出发而是准备修建营地后,这双眼睛终于悄悄遁去。几分钟后这双眼睛的主人披着一身的伪装迷彩来到了距离日耳曼营地大约千米之外的一处山坳内,倏然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令人震撼。
一支甲胄如火、刀枪如林的大军正悄无声息地躲在这里,而他们的指挥官,赫然正是奥卡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