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长,你很英勇,即使在最危险的关头,也没有试图当逃跑的懦夫。罗马军人应该以你为傲!”
卡塞尔(kassel),临时营地内,
哐啷笃笃的各种声响汇成一片,脱下沉重甲胄、只穿着单衣的士兵来来往往,扛着木料、工具,正挥汗如雨、热火朝天地正在加固着初具规模的重木城。
尚未平整过的地面显得坑坑洼洼,由于昨天下的一场雨,黑色的土地上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脚踩上去立时一片泥泞,让人的心情和头顶这阴沉沉的天空一样,实在好不起来。当然,和该死的乱成一团糟的前线战事相比,这点小郁闷就不值一提了。
“将军。”几名侍从卫士走了过来,迎候回营的奥卡。
“嗯。”奥卡点了点头,边走边将身上的甲胄脱了下来随手交给了卫士,然后挥了挥手道:“不必跟着我了,去传令让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半个小时后到我军帐内开会,商议军情。”
“遵命。”几名卫士应了,立刻上前接过奥卡的甲胄、披风、头盔和佩剑,旋即转身离去。而奥卡则继续和那位森林里幸存下来的军官在忙碌的军营内溜着弯。
“你英勇无畏,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来挽救同袍,你会获得应有的崇高荣誉和赏赐。”对于跟在身侧始沉默的军官,奥卡十分欣赏地再次提及他的功绩,毫不吝啬称赞之语,因为奥卡的确发自内心地对像其一样、幸存下来的资深军官非常看重,不仅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合格的军官,拥有丰富的经验和过硬的素养,都是奥卡时下正缺的,更是因为这些人的身上,依旧保留着罗马人自古相承的勇敢、坚强、忠诚和睿智的民族性格,虽然残存不多,但却和那些只知道在酒池肉林中夜夜笙歌的酒囊饭袋有着天壤之别,只需烈火淬炼,刀剑磨砺,这些军队的脊梁未来将足以承担更重要的使命。
所以,奥卡需要趁着此次与日耳曼人决战的机会,在边防军中细心筛选,为格拉蒂安培养一支种子军团,不需要太多人,但却必须有充分的重塑价值,再辅之以一整套成熟的体制,要不了多久,参差不齐的边防军就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头换面,成为格拉蒂安手中最得心应手的力量,同时,也将成为全面改革在整个罗马逐步展开的前奏。
然而,令奥卡有些意外的是,面对身为前线最高指挥官、众所周知的格拉蒂安殿下麾下悍将的他的亲睐有加,这位满脸血污、浑身散发着一股异味的军官却只是缓缓抬起头,很淡然地与他对视,而后语气低沉地说道:“指挥官阁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我只是比较幸运罢了。我能获得您的赞赏不过是因为我没有在那些比我更英勇、更顽强的战士之前倒下而已。”
奥卡目光转肃地盯着面前的军官,嘴角的微笑已然敛去,他并不是因为军官的话而心生不识抬举的恼怒,而是带着一丝敬重又带着一丝审视地想要确定,这番话是否夹杂着做作的成分。
幸运的是,片刻之后,奥卡又能够毫不掩饰地用笑容来表达自己对面前百夫长的欣赏了,因为,奥卡从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有最朴素的情感流露,而没有任何虚伪的狡黠。言行举止都可以骗人,但是眼睛却很难骗人。
奥卡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包含一丝劝慰,而不单单只是对他个人的赞赏,因为很显然,他并非一个对功劳很看重的人,就凭他刚才的那番回答就可以看出,也许同袍情谊在后者的心目中更重。
“百夫长,告诉我你的名字。”
“埃乌斯?迪利乌斯。”军官的回话简洁明了。
“埃乌斯,战争避免不了牺牲,因为执掌公正的死神从来不会偏袒徇私。无论是你的同袍、朋友亦或是亲人,他们的死都不过是命运的安排,他们勇敢地面对并留下了自己功勋为后人凭吊,他们的肉体腐朽、然灵魂长存永享安乐并保佑生者,他们的一生已然了无遗憾又何必感伤?人固有一死,埃乌斯,区别的只是如何走完自己短暂的一生罢了,而这些战死在边疆的将士们,埃乌斯,他们选择了光荣选择了忠诚,他们义无反顾,而我们所应做的,就是铭记他们,赡养其家小然后附其骥尾!”
不知不觉间,奥卡两人走到了营地的南面,隔着栅栏可以看到在营外的空地上,不少同样是在各个战场幸存下来的北疆将士,正肃立在一个个用原木堆成的火葬台周围,低声诵念着悼词,送他们灵魂已然去往天国的同袍最后一程。看着点火的士兵面带哀色地将手中火把丢入木台中间,火苗噌的一下窜起,转瞬间大火熊熊,奥卡转过头看向目光似含追忆地望着那木台被大火渐渐吞噬的百夫长,郑重说道。
两个人默默地站立在栅栏后面,遥望着炽热的火焰在眼前为死者而舞,听着营外的士兵们为同袍送行、苍凉而悲壮的低唱声,久久没有离去,直到一切焚尽、大火熄灭,留下遍地灰烬。
过了一会儿,看着营外那些士兵甚至来不及等滚烫的地面稍稍冷却就纷纷走进灰烬中,面色庄重地用各式各样的陶罐瓦罐为自己所熟识的同袍收取骨灰,以便战争结束后带回他们的家乡交给他们在世的亲人。
奥卡缓缓转身,低语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在火焰中化为一地灰烬,但是有什么痛苦的呢?有亲密的袍泽为我收取骨灰,有亲人为我的离去而思念,有罗马为我的牺牲而祭奠,我在天国也会为此感到满足了吧。”
埃乌斯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注视着那些细心收取骨灰的士兵,眼中的纷杂思绪终于渐渐沉淀下去。
奥卡知道,现在该给他一点单独的思考时间了,于是径直迈步离去只是在经过其身侧时,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心中再无挂碍了就去军帐吧,很快就要有大战爆发了。”
……
中军大帐,
奥卡掀开帷幕走进军帐中时,所有百夫长以上级军官都已尽数到齐正就着营帐中间方桌上的新颖沙盘议论纷纷着。
“罗马万岁!”
等奥卡走到主位站定,一众军官立刻昂首挺胸,立定抚胸高声唱喏道。奥卡颔首示意,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略一计较,心中不禁立时对北疆战事前阶段的惨烈有了直观的认识。
就军帐内聚集的这些人,已经是奥卡抵达前线后,目前收拢的各部的所有中层以上军官了,可是看看他们的军衔,就知道夺嗣之争期间北疆这些为数不多的戍军境况了。一圈扫下来,千夫长就一个人还少了一只胳膊,成了残废,百夫长只有可怜的三个,加上没有到场的埃乌斯,也才四个,军事执行官算是最多的了,剩下七个人。
奥卡忍不住长叹,他这个军事保民官、军团长级别的军官在这里简直就是巨人一般,居然和眼前军官差了几个层级!要知道,虽然格拉蒂安为了应对夺嗣之争,将大部分精锐军团都调到了南方,可是留在北疆负责监视日耳曼人动静的仍不下万人,还不包括原有的一些军事据点内的驻军。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日耳曼人的全面进攻之下竟只剩下这么点骨血了!
奥卡看着众位军官,而一干军官也同时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然而令奥卡感到不安的是,他们的目光充满迫切和期待。
奥卡当然知道他们希望听到什么消息,但是很遗憾,他却无法带给他们。
“诸位,我代表格拉蒂安殿下前来,暂时主持整个前线战事,希望诸位能够精诚团结,助我一臂之力!”
奥卡面对众人,作了一番例行的开场白。话音落下,众将自然是齐声高喝响应,然而,他们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还在盯着奥卡的脸。
奥卡不得已,只得避开众人的目光,沉声道:“我只带来了三千人的卫队。”
“什么?!”
“没有援军!那怎么坚守下去!”
“殿下为什么没有派遣援军!”
“只有三千人!将军阁下,我们面对的可是十几万日耳曼人啊!”
奥卡的话刚说完,军帐内顿时哄闹一片,军官们面面相视,大声议论起来,甚至顾不上禁止喧哗的严明军纪,然而,奥卡并没有阻止他们的行为。
直到军官们注意到奥卡始终站在沙盘前,默然不语,不由渐渐止住议论声,军帐内随之安静下来。
奥卡环视众人,沉吟半晌开口道:“诸位,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严峻的事实,那就是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我们至少要守住北疆防线半个月的时间。”
众将的神情都是顷刻间变得有些僵硬。
然而,奥卡却是忽的手指沙盘上那一个个被标注为“已经被摧毁或覆没”的罗马前哨基地和军队驻地,眼中一抹森冷之色闪过,厉声喝道:“怎么?害怕了!看看地图上的这些地方!我们已经无奈放弃了这些曾经是帝国的领土,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已经失去了数以万计的兄弟袍泽,你们从尸山血海中拼杀而出,怎么?!死亡已经让你们恐惧了吗?还是失败让你们变成了懦夫!”
“我们还有近万名同袍,我们众志成城!我们有坚固的堡垒,我们有锋利的兵器,我们有稳固的后方!罗马众神在苍穹中庇佑着我们!雄鹰旗帜依旧在我们的头顶飘扬!告诉我,你们害怕了吗!”
奥卡越说越大声,直到在他目光如炬、咆哮如雷声中,众将相继面露羞惭之色,垂下头去。
“我奥卡?奎里纳斯在此起誓!只有雄鹰旗帜没有倒下,就绝不会让一个野蛮人越过罗马的疆域!谁敢再言怯战避退者,军法无情!”